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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照青手指悬停一瞬,划开,将手机贴到耳边,声音放低:“喂?”
“照青,没休息吧。”
“什么事?”
“离职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邵明哲的声音传来,语速快且清晰,在安静的食堂,不开免提也隐约可闻。
“我认识的猎头手上有个机会,腾海科技新成立的可持续发展实验室,正在招人,定级最低能给到9级。”
“不合适吧。”叶照青指节微曲,指甲在纸巾上掐出浅浅的印子,“我没有相关经验。”
“没有合不合适,只有会不会包装,你马上把简历发我,我帮你看看。”
“……不早了,以后再说吧。”
“机会不等人。”邵明哲语重心长,“你既然不想在现在的公司干了,就该早做打算,市场对AI落地场景的要求很具体,你的简历必须针对性地优化……”
就在这时,一声不知名的夜鸟啼鸣从山林深处传来,悠长而空灵。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下。
邵明哲敏锐地问:“你没在家?”
叶照青说:“我休假了,回去再说吧。”
“休假?你没有在鹏城吗?”
“我累了,想休息了。”
不等那边开口,她已结束通话,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
周朔宁垂眼,依旧专注地吃着饭,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头顶灯光偏暖,融融流动,沿着他的眉骨投下一片阴影,整个人愈显沉默。
“不是同事。”礼貌起见,叶照青觉得有必要解释,但除此之外,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挑出共同经历泛泛而谈,“邵明哲,你认识吧?高中隔壁班的。”
见他面上并无表情,她补充道,“我记得你们都是篮球队的?”
周朔宁眉头微抬,回忆了下:“好像是。”
他握起汤勺,示意她见底的碗:“饱了吗?要不要再添点?”
叶照青忙摆手:“很饱了,谢谢。”
吃完饭,周朔宁带她上楼。
没有智能锁,钥匙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转了两转,锁舌弹开。
房间不大,但五脏俱全,木质的桌椅床柜收拾齐整,桌面擦拭过,光洁得纤尘不染。
窗台的玻璃瓶里,是几株水培薄荷。
“驱蚊液和花露水在抽屉,被子不够的话,衣柜还有一床。”
周朔宁没进来,站在门口光影交界处,“热水是太阳能的,估计不太热了,电水壶在桌子下面,先烧一壶兑着用。”
他跟随她的视线,“条件比较有限,这段时间委屈你了……你需要什么,工作上生活上,随时找我,我就住隔壁。”
“已经很好了。”
叶照青转头看他,真心实意地说。
周朔宁点头,目光极快地扫过室内,像是在做最后一次确认。
“那早点休息吧,明天见。”
“明天见。”
门被轻轻带上。
叶照青原地站了会儿,在简单到只剩基本需求的房间,紧绷的神经逐渐松懈。
静夜笼罩,却不是城市里真空的沉寂,窗外有细微的风声,以及不知藏在何处的虫鸣,窸窸窣窣,绵长安宁,宛如夜本身的呼吸。
桌面的手机亮了下,邵明哲的消息。
叶照青瞥了眼,没有去拿,弯腰伸手轻碰了碰薄荷的叶片,鼻息萦绕着清凉,那些令人焦灼的东西,似乎暂时放过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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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叶照青是在鸟鸣声中醒来的,不到六点,闹钟甚至还没响。
她下意识摸手机,工作群的消息图标显示着鲜红的“99 ”。
昨天半夜,某个线上服务持续报错,已经回滚了版本,算法的同事正在拉后端排查。
和自己没关系,但她还是条件反射般点开群里的故障日志,逐条仔细地读,大脑自动回溯可能的问题节点。
直到听见走廊的说话声,叶照青才仿佛真正清醒过来。
今天是周六,这里不是公司。
叶照青匆匆洗漱出门,周朔宁正好从隔壁房间出来。
他像刚洗过头发,发梢还在滴水,身上带着股清冽水汽。
周朔宁打招呼:“早。”
叶照青应道:“早,你也刚起?”
话音刚落,旁边有人嗓音洪亮:“他哪儿是刚起,早饭都做好了!”
叶照青回头,是个皮肤黝黑,笑容爽朗的中年男人。
“孙茂林,这片区的巡护员。”周朔宁抬手抹了下滴到脖子的水珠,跟她介绍,“在山里十多年了,经验丰富。”
“叫我老孙就行。”孙茂林笑着点头,“你就是叶工吧,我们站长老提你,说是大公司的技术专家,可算盼来了。”
叶照青微笑打招呼,同时稍稍诧异,朝周朔宁望去,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孙茂林热络:“叶工,你来得真及时,这儿的几台旧电脑,还有时灵时不灵的数据系统,总算有人能治治了!”
“老孙。”周朔宁语气平稳,“具体问题以后再说,先吃饭吧。”
孙茂林拍了把后脑:“哎,瞧我,一高兴就话多了,叶工别见怪,先吃饭先吃饭!”
叶照青弯唇,心里却因老孙这几句毫不掩饰的期待,微微沉了下。
她原以为是做些算**能,现在看来,这里的技术需求可能更基础,也更庞杂。
食堂里,两张方桌拼在一起,周朔宁将一盘淋了醋汁的灰灰菜放在中间,又端来碟切开的咸鸭蛋,红油渗出来。
主食是金黄的小米粥,熬得稠稠的,还有刚出锅的杂粮馒头。
朴实的早饭,叶照青好多年没吃过了。
上学上班,都是冰美式配万物,迅速注入燃料,只为让大脑尽快达到战斗状态。
此刻她小口吃着,品尝粮食本真的滋味,有种熨帖的踏实感。
很快,技术员小彭,后勤袁叔也来了。
几人自然围坐,周朔宁作为代理站长介绍了叶照青的情况,北大计算机毕业,在知名互联网公司从事算法工作,这次受动物保护研究所邀请,专门开发红外相机AI监测功能。
连着即将到来的中秋国庆,这十多天,她都在保护站,与大家共同工作生活。
介绍完毕,没有多余的寒暄,周朔宁转向孙茂林。
“西沟那段路,今天雨停了正好去修整下,工程量不大,你看着处理,注意安全。”
“好,吃完就去。”孙茂林点头。
“小彭,四号和六号相机的电池该换了,数据卡一起取回来,顺便检查下相机支架,上次说有点松。”
“收到,周站长。”小彭推眼镜,在手机备忘录记下。
袁叔年纪最大,周朔宁给他添了粥。
“袁叔,假期快到了,进山的人会多起来,各处的警示牌,指引牌都过一遍。”
袁叔放下碗,神色郑重:“明白,库房的应急物资,我也再清点清点。”
叶照青咬着馒头,安静地听。
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晨会,没有PPT,没有KPI,任务基于明确事实,分配简洁明了。
周朔宁交代完,目光落到她身上:“资料在档案室,你今天先熟悉下情况。”
叶照青点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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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众人各自散去,叶照青随周朔宁去档案室,他递过一个移动硬盘,还有几个标签泛黄的资料夹。
“硬盘里是近三年的红外相机图像,更早的监测记录在资料夹,不清楚的随时问我。”
叶照青道谢后坐下,翻开资料夹,里面是一张张打印出来的相机照片,排布整齐,旁边是手绘的地图。圆珠笔字迹工整,记录了时间地点,以及动物种类。
和预想中基本一致,很常规的计算机视觉应用问题,只要数据到位,算法并不复杂。
叶照青浏览了遍,在脑中快速勾勒了个图像分类模型。
忽地又想起,早上老孙欲言又止的期待,那个“不怎么灵”的系统,显然更迫在眉睫。
她合上资料夹,去隔壁设备间。
周朔宁微侧着身,半跪在仪器前,右手握着螺丝刀,像在检查什么,肩胛骨随动作在纯黑T恤下绷起个弧度。
左手撑在膝盖,小臂肌肉线条分明,手腕上是块户外手表。
望着那个专注的背影,叶照青犹豫几秒,选择最不会错的称呼。
“周站长。”
周朔宁动作一顿,转过头。
“打扰一下,资料我大致了解了,根据以往经验,模型不是难点。”
叶照青恳声道,“孙师傅早上提到的系统,我想应该更影响日常工作,你方不方便带我先去看看?”
她的提议,周朔宁似乎不意外,神情淡然说好,归位正在修整的线路,起身将螺丝刀别回腰间工具袋。
机房在走廊尽头,周朔宁边走边介绍:“系统用了快五年,巡护数据量大,越来越吃力,容易卡顿。”
他拧开机房门,侧身让叶照青先进,指了指桌面,“就是这台,上个月小彭加过一块固态硬盘,但治标不治本。”
“了解。”
叶照青按下开机键,主机发出沉闷声响,随后是漫长的等待。
果然迟缓,她四处望了眼,几台旧式显示器的电源,昏暗中如呼吸般明灭。
蓦地听见一声“叶照青”,她扭过头。
“不用那么正式。”
周朔宁微微低头,注视着她,许是眉形浓密的缘故,他的眼神里总有种沉静之感,“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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