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京仙人下凡,仙门大开,九天之上雨水淅沥,明明方才还是晴朗天色,如今又暗了些,下着小雨。
来钱客栈外,吴掌柜看着一身破旧灰白长袍的男子嗤之以鼻,“张公子,你可赊了几日的账了,今日若这钱再不交,我这客栈可就住不了了。”
男子闻言并未生气,颔首笑了笑,拿出了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这些,买半年可够了?”
吴掌柜一见顿时喜笑颜开,接过银子连连点头,“够了够了,张公子今日竟收获颇大。”谁不知道之前几天都只有几个铜板,萧条可怜的很。
男子同意地点头,“的确,今日遇到两个好人。”
话落,他朝客栈走进去。
目送他的背影上了二楼,一个伙计好奇地来到吴掌柜身旁,“吴掌柜,今日的告示你看了吗?这位公子行为古怪的很,像告示上所说的禁围之主谢柘。”
吴掌柜看傻子一般看了过来,“你什么眼神?那谢柘长得漂亮好看,张公子好看吗?”
伙计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头,“嘿嘿,这么一说,他就是个普通人。”
“好了,快去干活!”吴掌柜没好心提醒道。
什么禁围之主,多半都是让百姓惶恐的罢了,以前出这种事的还少吗?
早在几年前,便也张贴过几个告示,说十二京的几个叛逆弟子下了五城,隐入人群,若是遇到古怪之人,定要上报。
可几年过去了,竟是一个也没抓到。
往后再贴出告示,也没有太多的威慑力,顶多看个戏罢了。
什么十二京,又比谁高贵?
下界可以,不影响他们生活即可。
很显然,他们并没有影响。
入了夜,淅淅沥沥的天上之水已经停止,头顶仙门关闭,十二京与人间隔绝,再次回归平静。
客栈外,几道急促的身影仓惶掠过,金靴踩过水洼飞溅,细碎远去的喘息声伴随着脚步快速跑过。
客栈二楼,消瘦男子立于窗前,垂眼看着远去的身影,神色晦暗不明,指尖缓慢摩挲着几枚铜钱。
过了良久,才淡淡呢喃,“十二京,乱了。”
远去的身影气喘吁吁,一路跑到了谢府门口,直扑守卫怀里,鲜血“哇”的一口直接吐到了守卫满身,这才发现,他受伤了!
“快……快带我去见老爷!”
他面色如纸,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支撑着他见最后一面。
守卫不敢怠慢,抬着他就往府内跑。
一边往前,一边叫人去禀报谢老爷。
谢家乃金城首富,但那是前年的事。
如今五城各地蠢蠢而动,即便金城是皇帝坐镇,也依旧挡不住各方诸侯的多方面施压,暗地里使些上不得台面的事,然而最先遭受荼毒的,就是谢府。
谢府从首富成为如今勉强只能自保的普通商贩,内里亏空,但这些很少有人知道。
只因谢府表面依旧挥金如土,做出一副假象。
谢老爷房内,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正拉着小儿子谢厌七的手,语重心长地将一个有些锦缎金丝的小袋子塞到了他的手里。
“小七,在金城待久了是不是腻了,爹爹给你点钱,去其他四城去瞧瞧。”
谢厌七顿时摇头,将金丝袋推了回去。
“爹爹,金城很好,况且你和哥哥们都在这儿,我去玩做什么,没意思。”
谢厌七出生后,母亲便因病去世。
阖府上下,他还有一个爹爹和六个哥哥,都对他疼爱有加,出什么事都会给他摆平,甚至将最好的东西给他。
家里这么好,他才不想出去。
“胡闹。”谢老爷佯装不悦,将金丝袋不由分说塞进他的手里,“小七,我们家这么有钱,你还怕什么?赶紧出去玩玩,木城四季如春,火城夏日炎炎,水城雪花飘飘,土城人间绝色,这些你都没去过呢。”
“五城之外还有十四州,那里更是漂亮非凡,况且,小七还能认识更多的朋友。”
谢厌七若有所思,还是将金丝带握紧在手里,“好吧,爹爹极力让我去,那我便去玩玩。”
谢老爷这才露出笑脸,可仔细瞧着,眼眶却红了。
“爹爹……”谢厌七方想说什么,却见到有家丁火速前来,跪在了他们的面前,“老爷,茯苓求见。”
谢老爷眸光骤然瞪大,最终也只是阖上双眸,在深深看了谢厌七一眼之后,这才提步走了出去。
谢厌七不明所以,拿着手里的金丝带把玩,但玩了半天,竟然都打不开,他刚想追上去,又想起平日里议事爹爹都不让他跟着,也就索性没去了。
打了个哈欠,他回了自己屋子睡了。
翌日一早,他将金丝袋系在腰间,大摇大摆地出府玩去了。
“小公子又出府了。”门口的家丁嘀咕道。
“他上面有六个哥哥,还有一个有钱的爹,他们对他宠的很,也不让他走商路,玩一辈子钱都用不完,换我我也玩。”
“……同人不同命啊……”
昨日那江湖骗子虽然把他钱袋顺走了,但好歹还是救了他一条命,思来想去,谢厌七还是决定先去找他好好道谢,毕竟他的命可比拿走的那些值钱多了。况且江湖骗子有瞬移符,这可太古怪了。
悠闲地来到昨天相遇的街道,却发现周遭根本没有他的身影,甚至连那破旧的布条都没看见。
“哎,大哥,你见到那个骗子没有?瘦瘦高高那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算命不准的那个,长得很普通,一看就是骗子那种……”
卖糖人的摊贩一听,立刻就知道他说的是谁,“哦,你是说的张先生吧,他今日没来,想来是昨日赚够了钱,今天歇息歇息,他住在右拐第二个街口的来钱客栈,你去那里就能找到……”
谢厌七惊了,“赚够了钱?”
还真有赚一天钱过一天的人?未免也太没有追求了。
“小公子找他做什么?莫不是他骗了你的钱。”
谢厌七闻言摆手,刚想说“不是”,却又听到摊贩嘀咕了起来。
“看公子的模样,必然不缺那些钱的,若是真的骗了点,公子还是放过他,也是个可怜人,生者不知来路,行者没有前路,金城也不曾有他的户籍,是个四处落脚的浪人……”
谢厌七没有再听下去,来到了来钱客栈前。
吴掌柜笑眯眯地迎上来,在见到谢厌七时笑容更是灿烂,脸都快挤到一坨,“谢小公子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吩咐小的?”
谢府在金城地位人人皆知,单单一个谢府就能抵得上一座宫殿,这小公子定然不是来住店的。
谢厌七大手一挥,拿出一锭银子放到了他的手中,“小爷我要见那个骗子,你帮我把他叫出来。”
“骗……骗子?”吴掌柜一愣。
谢厌七:“就是那个叫张先生的。”
吴掌柜点头哈腰,眼珠子咕噜一转,试探道,“小公子,莫不是他骗了你的东西?”若真是这般……
谢厌七皱眉,佯装愤怒,“让你叫就去,钱不要了?”
吴掌柜回过神,立刻点头。
谢厌七百无聊赖的坐在栏杆上,赤色长袍下的双腿晃悠着,偶尔拿了一颗旁边吴掌柜殷勤摆放的廉价花生米吃着,喝着小茶,等着那江湖骗子出现。
只是等了颇久,却不见得那人下来。
耐心告罄之际,终于将那人等了出来,依旧是雷打不动一身长袍,稚嫩普通的面容上,挂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淡漠神色。
信步走了下来,在瞥见他之后,微微一笑,慢悠悠地坐在了空桌前,半阖眸摩挲着指尖的铜钱。
“小公子莫不是来问钱袋的?”
谢厌七嘴一撇,顿觉没意思,他从栏杆上跳下来,几步走到了他的对面坐下。
“哎,你个玩铜钱的,莫非还能窥探人心?”
男子半阖着的眸掀了起来,淡淡道,“不能。”
他回答的很是认真,谢厌七却有点想笑。
“这样,本公子缺个一起玩的,你要不要跟我吃香喝辣?银钱好说,至少不会让你饿肚子。”
他半扬着头,眼底都是自信,他猜准了他必然会答应的,毕竟他一身破旧袍子,每天在街上骗些钱财,实在落魄可怜的很。
谁叫他心地善良,这个男人应该会感激他吧。
男子扫了他一眼,“不必。”
淡淡的一句话,却让谢厌七瞬间炸毛。
“啪!”他用力拍了一下桌面,隔壁听墙角的吴掌柜瞬间肉疼,不过转念一想,这谢小公子家财万贯,这桌钱他定赔得起,心里也好受了点。
“你什么意思?本公子叫你,那是你的荣幸。”
男子放下茶杯,抬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谢厌七被看的心里一毛。
被一个男人这么盯着看,不吓人才怪,还有,他那是什么眼神?
为何这般悲悯和同情?
男子收回目光,修长的指尖再次摩挲着指尖呢铜钱,微叹了口气,“小公子还是早日回府,说不定还会见到一些不知道的事。”
他站起身来,缓慢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袍,不再看他一眼,上了二楼。
谢厌七盯着他的背影,心里忿忿的,却也对他的话有些狐疑,让他回府,还能见到其他事?
他将这些话在喉咙滚了一遍,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这个骗子想来是找个机会骗他离开呢,他才不信。
谢厌七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来钱客栈,却在门口忽然停下了脚步,身后准备收拾东西吴掌柜吓得呼吸一滞,小心地停下了动作。
不知道这个小祖宗又怎么了。
谢厌七在原地摸了摸脑袋,他来时想的似乎并不是和这个男子吵架来着?他似乎要问他瞬移符的事。
罢了罢了,明日来也是一样。
想着,他唇角扬起一抹笑,今日他的心情还行,虽然被骗子拿了钱,好歹也是帮了一个落魄的人,做了件好事,不如再去天盛酒楼吃一顿好的,顺便给大哥二哥带点最爱的紫酥鸡,还有爹爹喜欢的耐糕。
男子上了楼,站在窗前,垂眸盯着下方街道上,并未按照他的话回府的傲娇小公子,神念微动,他阖上了双眸。
也罢,每个人命数是不可变的。
他虽能窥的些许天机,却也不能看到太多,提点已做,至于其他,就听天由命了。
只是可惜了,这么个小公子。
往后可能遇不上了。
他自哂般笑了笑,这么久了,爱管闲事的习惯还是戒不了。
消瘦的身影像一根细竹,风一吹就会被折断,长袍之下的肩骨尤为突出,他脸有些发白,坐回了简陋的木床上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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