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武门进去,是一望无际高耸的宫墙,两人的脚步忽然都有些沉重,谢厌七低着头一言不发,默默跟在张不问身后。
今日天气并不好,阴沉沉地,好像要下雨了。远远地,谢厌七就听到了几声哀嚎,但那声音并不是大皇子的。
他瞳孔紧缩,脚步不禁加快。“他会不会有事?”
张不问指尖微动,“卦象说不会。”他抬头,语气却有些颤,“但很危险。”
话落,身旁已经跑过去一道影子,张不问愣了一下,只听到了他留下的声音,“我先去救他了!”
男人忽然停下脚步,沉眸看着已经远去的少年,微微叹了口气,唇瓣发着颤,却最终一句话没说,又缓步跟了上去。
两侧是冰冷宫墙,他的头发高束,那平日能够掩他面容的木簪此刻正固定着墨发,随着他的脚步往前,身上的粗布长袍却慢慢换成了青绿浮光锦衣,他脊背笔直,两侧袖口袖着青竹,腰封中央,是一道古怪的印记,长廊一望无际,他独身一人走在中间,脚步未停。
雨水淅沥而下,淋湿了旁边的红墙绿瓦,他却不曾沾染到半分,雨水落下靠近时,好像有什么东西将它们隔开了。
他指尖捻着铜钱呢喃,“嗯,又被丢下了。”
……
越靠近前方,谢厌七便听到哀嚎声越来越大,甚至越来越耳熟,这个反复哀嚎的声音,似是王无醉?
有些像,但不确定。
他额头冒出虚汗,头也不回地跑了很远,可蓦然回神,脚步停下时,转过身,却早已看不到张不问的身影。
他的心里突然一空。
“张不问。”他喊了一句,无人应他。
哀嚎声几乎近在咫尺,但在他的前方,谢厌七紧抿着唇,犹豫了一瞬,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方后退了一步宫墙,便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谢厌七紧皱的眉眼突然松开了,露出了奇怪的笑,“你在这儿。”
少年如释重负的声音落耳,张不问淡然的脸上终于浮现了笑,他应了一声,漆黑的瞳盯着他,轻道,“我一直在,快去救人吧。”
谢厌七重重点头,这才放下心来,转身朝着身后跑了过去。
张不问收了笑,盯着他的背影颔首,“可是你回来找了我,他便要死了。”
宫墙之中,是他抉择之处。
少年脚步未停,终于能够奔向他想要去的地方,可越过那一道道大开的宫门,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明了,宽阔的地面中央,摆着一个铁片围起来的柱子,柱子最下方,是熊熊燃起的大火,柱子中央,绑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他耷拉着头,早已失去了声息。
谢厌七瞪大双眼,直直愣在了原地。
却在下一刻,看到了王无醉被押了出来,死去的并不是他,可是为什么他的心会这么慌。
“谢小公子,来晚了啊,人已经死了,你没见到他的不甘。”
幸灾乐祸的声音在王无醉身后传来,嫪龟手托罗盘,缓步走了出来,他眼神暗暗,嘴角扯一抹笑,而在他的身后,几个服装怪异的人走了出来。
在他们走出来的一瞬间,许久未曾响动的镯铃像打着颤的晃个不停,叮铃的脆响随着噼里啪啦的柴火声一同响起,嫪龟眸子眯了眯,目光落在了被他捂住的手腕处。
“想不到你还有这好东西?”
谢厌七狠狠皱眉,他安抚着镯铃,心里却更加不安,“你早就知道我要来?”
嫪龟冷笑,“早就知道了。”
“上面的人是谁?”
谢厌七指着耷拉着脑袋头发凌乱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强行让自己冷静,却还是有些颤抖着声音问。
“他啊——”嫪龟拖了个长音,伸出一只手挥了挥。“来人啊,去将那人带下来给谢小公子看看是谁?”
几人立刻应声,快步往柱子的方向走去。
谢厌七脸色微变,却又听到嫪龟补充,“可要仔细点带下来,刚行了炮烙之刑,想必皮肉是格外脆弱的,注意点别把脸毁了,到时候拿着脸皮给谢小公子认,他恐怕认不出来。”
“住手!我不认了!”谢厌七眉头紧皱,“人已经死了,你们适可而止!”
可没人听他的,嫪龟摸了摸下颌,自上而下地打量着谢厌七,而那边的人,已经大力将人从柱子上带下来,连着骨头的一些皮肉跟着人被撕下来,但因炮烙之刑而被烫死的后背皮肤连着衣裳仍粘在柱子上,鲜血淋漓,一下一下地滴落,却在处理高温后,还没落地就已经化为雾气飘散。
谢厌七突然感觉有些想吐。
他没有想到,嫪龟会这么残忍,连死人都不放过。
尸体被随意丢在中间,露出了只剩内里的白骨与人肉,谢厌七沉默不语,迅速脱下外袍,将他的后背盖住。
嫪龟冷笑一声,伸腿朝尸体重重一踢,将他翻了个身,鲜血粘连着腐肉,带着脸上的头发一瞬间往下落,那张未曾看清的脸,终于露了出来。
谢厌七刚有些不忍心地想拿出帕子遮住他的脸,却在见到容貌的那一刻,吓的东西抖落在地,瞳孔逐渐放大。
脑中似猛然有一刻的轰鸣,谢厌七张了张嘴,就连表情都是麻木的,他的唇瓣疯狂地打着颤,双腿发软,直跪坐在了地上,他伸出手,难以置信地凑上前,他想好好再看看这个人,一定不是他,肯定不是他,却在伸手的那一刻,热泪夺眶而出。
是他,这世上除了爹爹和哥哥之外,唯一对他最好的,大皇子表哥。
“啊……”他的喉咙发出细微的声响,却又戛然而止,无声哽咽,他伸出手弯腰,眼泪随着动作滴在了尸体上。
嫪龟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似很满意他这个反应,穿着黑靴的脚慢吞吞地往前移,再次用力,踩在了尸体已经僵硬的手臂上,反复碾动。
微微俯身,声音凉凉地,“真是可惜了,如果你早来一步,你的皇子表哥就不用死了。”
这一句话无疑是最后的导火索,少年几乎匍匐的身体缓慢直了起来,那因过度悲伤而凌乱的额前碎发下,一双猩红的眸子死死瞪着他。
语气嘶哑到从嗓子里挤出来,“我要杀了你!!!!”
见达到目的,嫪龟两手一摊,十分乐意地后退了两步,“可以啊,尽管来杀。”说完,他大笑的后退了几步,在他后面侯着的修行者立刻上前,讥讽地盯着谢厌七。
“蝼蚁妄想?”
话落,他指尖似有一道光芒散出,直直向谢厌七体内打去,可还没等光芒没入身体,却见谢厌七眸子微抬,一道气息以他为中心向四周猛然散去。
最近的修行者吓了一跳,接连了后退几步,吐出一口闷血来,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他擦了擦嘴角,转头看向嫪龟,“不是说他只是步法古怪吗,这气息哪来的?”
嫪龟也有些震惊,“我也不知道,许是这一个月学了点东西。”
修行者闻言冷笑,也不禁松了口气,“一个月能学多少东西。”他和身边的几个修行者再次上前,两张符纸从袖口拿出,“嫪龟,他比想象中麻烦,得加钱。”
嫪龟咬了咬后槽牙,“知道了,只要杀了他,多少钱你们提。”
修行者大呵一声,“成交!!”
与此同时,符纸随着他默念的口诀往谢厌七飞了过去,乌云压顶的天上,莫名劈下一道紫的天雷,正朝谢厌七而去。
一侧的王无醉脸色大变,喊道:“快躲开!”
骎骎步在脚下生风,谢厌七躲开了,可还没等片刻喘息,却又见第二道天雷朝他劈了下来,他措不及防,有些狼狈地伤到了一丝手臂,皮肉灼烧感瞬间蔓延,修行者冷笑,“被我的天雷符盯上,必死无疑。”
谢厌七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头顶的天雷好像真的已经盯上他了,一次一次地朝他头顶劈过来,他虽狼狈躲避,可却并不慌张,甚至还能抽空抬头,死死盯着躲在最后面的嫪龟。
那眼神太过于怨毒,嫪龟脊背微凉,却面不改色地指挥,“那双眼睛,我不喜欢,等会挖了吧。”
修行者不耐,“知道了,得加钱。”
话落,他身旁看戏的修行者动了,抽出随身携带的剑一个闪身便到了谢厌七面前,剑身从他身下闪过,少年身影灵活地穿梭在天雷与修行者当中,丝毫不费气力。
持剑的修行者有些恼羞成怒,双指竖向眉心,便想召唤什么东西,却被一道无形之中的罡气狠狠压住,让他完全动弹不得,他瞪大双眼,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给你的引生功倒是一点不用。”
有些无奈的声音从谢厌七身后缓缓传来,男人正了正衣冠,信步来到了少年身侧,那到天雷依旧锁定他飞了过来,原本气定神闲的谢厌七顿时方寸大乱,“你躲——”
男人纹丝未动,“用引生功。”
少年一愣,手上却已经开始动作,指尖真血蔓延,他口中振振有词,“以我真血,缚灵篆刻,引万物生,为我所用。”
并没有任何威慑力的声音几乎穿透每一个人的耳朵,无形之中,似有一道看不见的气息在周遭蔓延,头顶的天雷早已到了谢厌七头顶,却在下一刻停在原地,几个修行者见状不妙想跑,却在动腿的瞬间被定在原地。
嫪龟瞪大双眼,脚步连连后退,吓得跌坐在地,手中的罗盘像疯了一般颤动,他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在地上仓惶移动。
“嗯,做的不错。”张不问夸赞了一声。
谢厌七却笑不出来,余光已经落在了嫪龟身上,他收回了手,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去,像是被踩在命门之上,嫪龟的心忍不住狂跳。
他没有想到。
只是一个月不见,这个谢家的废物,竟已经有这样的修为,甚至没动手抽出武器,他就困住了他们所有人。
谢厌七停在他的面前,手已经抚上了后背被布条包裹的剑柄,垂眸看他,缓声呢喃,“你想怎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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