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这么久,谢厌七一度以为眼前人没有听到他所说的话时,他却缓缓给出了回答。
“不好。”
他的身体一瞬间僵硬,神色停滞,抬起了头,慌乱无措地盯着他。
“你是你,他是他,你们不一样。”
张不问嗓音淡淡地,他伸出手,推开了谢厌七,两人身后,是已经关上了宫门。
可被推开的人却眸光模糊,他身体突然有些抖,喉咙上下滚动,有些话在胸口滚了好几圈,说出来时,却只有寥寥几个字。
“嗯,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明明已经猜到了答案,他却害怕面对,或者说,他只想亲口听到他的回答。
张不问侧首,朝他笑了笑,道,“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
说完,他提步往前走,依旧是这个人,却又好像从哪里变了,谢厌七憋了一口气,他紧绷着唇,赌气般追了上去,挡在了他的面前。
“我想你一直陪着我,可以吗?”
张不问懒懒抬眸,“不可以。”
“为什么?”
他眸子微眯,袖口下的拳头紧了几分又松开,“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谢厌七没动。
张不问脸上罕见浮现出无奈,用平淡的语气说着警告的话,“甲州,你自己去。”话落,他往一旁走了些,快步离开了这里。
脑子里像有一根弦断了,谢厌七心口汩汩涌出数不尽的酸涩苦楚,他没再转身追他,只是愣在原地,泪水滴落在地。
眼睛很疼,但他却依旧没有回头。
在这世上,他再没有亲人了,如今好不容易将他从深渊中带出来的人也要丢弃他,他偏偏还无能为力。
他独自一人在宫门前站了很久,眼前的守卫换了一轮又一轮,凉爽的风将他的发丝吹起又落下好几次,直到夜幕降临,周遭的光亮被暗色代替,他才缓慢抬头,双眸已经接近干涩,抬了抬手,他擦了擦已经流干的眼泪,转过了身。
“主上,你想变强吗?”
身后的龙首剑传来一道声音,进了谢厌七的耳朵。
无人回他,他却依旧在说着话,“主上,闻人凤可以教主上修炼。”
“不用。”
沙哑的话语打断了闻人凤的话,他脚步坚定,步步往前,“我自己修炼!”
仇还是要报,但仇家他寻不到,既然动不了金城的皇帝,那他就去十四州找其他仇人,等他强大到了一定程度再回来,就算是五城加在一起,都奈何不了他。
感受到他体内的恨意,后背的剑有些蠢蠢欲动,闻人凤再次叫出了声,“主上,刚刚那个人对你是不是有敌意,我觉得他想杀你。”
谢厌七脚步停下。
“你说什么?”
“我能感受到他对你有恨意。”
“不可能。”
听到谢厌七斩钉截铁的回答,闻人凤还想说什么,却也看到了他脸色的表情,没有再说。
这么确定吗?
“任何人都会杀我,但他不会。”
这并非是大话,只是他了解张不问,他行为古怪,却有一定实力在身上,若真想杀他,早就杀了,何必要帮他这么多。
想到以前的事,谢厌七突然有些自责。
今日是他太冲动了,他不该对他说出那样的话,他心中的那个人,自是无可替代,他不知道他们之间经历了什么,但肯定比他们更多。
他呼吸急促,心中是怎么也阻挡不住的内疚,他想了很久,或许已经想通了。
张不问从不需要他,是他需要张不问。
是他离不开张不问。
从悬武门跑出去,他像一阵风,穿梭在已经萧条收摊的街道,百姓之中,夜色之下,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张不问。
可他来到来钱客栈,却只听到了他已经离开的消息。
“小公子来晚一步,在半个时辰前,张先生已经将最后的房钱给了。”吴掌柜拨了拨算盘说道。
“他走的哪个方向?”少年的心几乎悬在了嗓子眼。
“约摸是……城门方向……”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了出去。
已经入夜,他却往城门口去,中间明明有这么久的时间可以去,他也在等他吗?
从客栈往城门口的路,谢厌七第一次觉得这么远,今日的人流好像都在阻拦他的前路,从刚才的稀疏到现在的拥挤,就算用上骎骎步,都是寸步难行。
他想爬上屋脊,却根本上不去。
他并没有这个能力,他只是一个会一些拳脚的人类,身上的符纸都帮不上忙,在现在,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帮他。
周围是前后缓慢行走的人群,他立在原地,茫然无措地盯着前方几乎看不到头的路。
今日是什么节日吗,他好像不记得了。
自从爹爹和哥哥们死后,他就忘了怎么过日子,心里只有复仇,百姓的笑脸入了眼帘,他眸子泛着希冀,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笑容满面,衣来张口饭来伸手,不愁金银财宝,可是现在,他甚至连继续往前走的能力都没有,他好像被困住了。
“张不问。”你走慢点好不好。
思绪或在飘远,有什么东西却在缓慢移动,几乎是一瞬间,他的脚底被窜进了什么东西,身体猛然左右晃动,整个人平地而起,布条落在他的手臂,脚下是那把龙首剑,他被托着飞起来了!
第一次踩在剑上飞在百姓的头顶,谢厌七吓得身体不稳,瞪大双眼屏住了呼吸,他一个劲摇晃时,却感受到有一双手在保护着他的身体。
“闻人凤,是你吗?”
“主上想去哪儿?闻人凤带你去。”
谢厌七顿时激动,“城门!”
几乎是离弦之箭,谢厌七感受到了呼啸的夜风在他的耳边疯狂拂过,身体几乎化作一道红光飞了过去。
眨眼睛,人已经到了城门口。
今日像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城门口依旧大开,谢厌七摇摇晃晃地下了剑身,布条自动缠绕上了自己的后背,稳稳背在身后。
金城内,他堪堪稳住身子,一抬眸,就看到了一道金城外不远处牵着马慢慢走的身影,谢厌七呼吸一滞,脚下生风般追了上去。
“张不问!”
寂静的城门口,伴随着他这句呼喊声出现的,还有同一时刻,金城半空中点燃的满城烟花。
少年站在城门口,在他身后是接二连三不断燃放的烟火,在他身前,牵着马的那道身影转过了身,淡漠的眸子在看到他时候一瞬间有了温度,唇角有浅浅的弧度闪过。
眸光上移,他看到了少年头顶的花火。
这一景象,他没见过,只在之前,听一些人说起过。
说金城只有上元节时的满城烟火最为绝色,像龙腾万里,像百花齐放。可当他亲眼看到时,却发觉这些词似都不太符合。
于他而言,此刻光景,像……
“枯木逢春。”
以及,处于深渊中,又艰难生存长出的花,与他长得很像的少年。
“张不问。”
一句话,将他的思绪猛然拉回,他应了一声,没有任何表情。
“对不起,今日的事是我太鲁莽了,那些话我收回,我想清楚了,从来都不是你需要我,而是我需要你。”
他上前一步,那双眼眸看他时泛着光,语气中有恳切与小心翼翼,“你能原谅我吗,回到从前,你陪我一起去十四州……”
张不问眸子微眯,他心中藏着一个人,这并不是一件百般遮掩的秘密,他以为,就算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他面前,他应该也能分清。
可当这个近在咫尺的少年满怀希冀地盯着他,顶着这张脸,以及眉心不会重复的红痣时,他却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瞳孔微微颤了一下,他凝了他许久,才缓慢移开目光,“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我陪你!”谢厌七极快地接过话,他挡在了他的面前,“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他伸出两只手,小心地抓住他的衣角,声音带着不自信,也越来越小,“张不问,是我离不开你,我知道我现在还不够强大,如果你要走,可以等我变得强大之后再走吗?”
男人依旧不说话。
谢厌七屏住了呼吸,“或者……或者……你陪我走完一半的路,就一半……”
“十四州一半么?”他声音淡淡的。
谢厌七心提了起来,怕他不同意,赶紧点头,“十四州一半,可以吗?”如果要变得彻底强大需要走完十四州,就算他只能陪他七座州,他也求之不得。
金城内的烟花依旧在燃放,一下一下地在寂静深夜响彻,少年拉着他的衣角,不敢再出声哀求。
男人垂眸,瞥见了他的小动作,道,“明日是三朝,今日是一年当中最后一天。”
谢厌七有些不明所以。
张不问抬手,将他的手缓慢拂开,“如果这世间能出现第十三月,那我便陪你走完十四州。”
冷风从脸上吹过,谢厌七张了张嘴,茫然地盯着他,张不问凝了他一瞬,劝道,“今日只剩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话落,他转过身,牵着马缓步往前走。
脚下是与砂石反复碾压传来的细碎声,张不问走的很慢,却始终没有听到身后传来任何声音,他阖上了双眸,又缓慢睁开。
这世间永远不会出现十三月。
这只不过是他为难他的法子罢了,十四州之行过长,会有多少变数,他并不能全部料到,离了他也好,如今有些事,他需要自己面对。
而他有些事,也要亲自去解决。
可为何这脚步却逐渐慢了下来,甚至不受自己的控制。
百年来,自那人离开后,他无时无刻清醒的思绪,第一次变的复杂。
他有些看不透自己的心了。
他抚上胸口,平复着气息,似是下定了决心,要往前走。
可再次迈出步子时,他却听到身后传来了声音。
“张不问。”
这是他今晚第四次喊他。
他缓慢转身,却见少年依旧停在原地,可他周身,却缓缓涌出一层一层肉眼可见的云雾气息,而在他身后的金城,烟花飞向半空中,却没有盛放,而是被定住了一般,停在那儿。
城墙上拿着东西准备敲贺新年鼓的守卫瞪大双眼停在原地,他想动手,却发现整个人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高飞的夜鸟刚从树上张开翅膀,就被定在了半空之中,前进不进,后退不退。
时间好像在此刻停止了。
张不问抬眸,与谢厌七对视。
他一步步走向他,眸中是从所未有的坚定,停在他的面前,他朝他伸出手,指尖,还有一些鲜红的血迹。
张不问喉咙突然哽住,沿着他的泛红的指尖,再次看向了他,少年双眸泛着泪光,不受控制地从脸颊两侧落下,却依旧朝他露出笑容,倔强中夹杂着卑微。
“张不问。”
“第十三月出现了,你可以陪我了吗?”
独属于你的十三月。
我为你而造的十三月。
少年的心跳声砰砰几乎要跃出胸口,他屏住呼吸不敢有任何一个动作,只是满怀希冀地盯着眼前人,期待着他的回答。
四周都是静悄悄地,他在寂静之处等了很久,才听到男人一声浅显的叹息。
“好。”
“砰——”
话音落下,停留在半空中的烟火剧烈绽放,城墙上的守卫敲响了新年的钟鼓,半空的夜鸟煽动翅膀继续飞往远方。
眼前的少年释然一笑,却阖上双眼倒在了男人怀中,血珠从他指尖源源不断地流出,后者的眸光逐渐复杂。
少年却在脱力昏迷后依旧带着笑。
他做到了。
朕的封面干哪儿去啦!!!晋江你给朕还回来!!(呐喊爱德华版)
附:回来了(对手指)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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