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杳心神恍惚,一袭青色裙摆摇曳,耳垂白月耳坠晃动,被他气势吓到。
她回过神来,缓缓想起来人是谁。
不过她尚且不敢认,轻声问道:“小叔?”
陆乘雪有个弟弟,长年在外当官,在京州任职刑部侍郎,年纪轻轻,官运亨通,是出了名的酷吏,专为皇上办事,擅长审讯用刑,心狠手辣,恶名在外。
这话皆是陆乘雪对她说的。
彼时男人伫立在窗棂,芭蕉靠窗,陆乘雪在提及他时,难得轻叹一声。
“他性子冷,我不知他走酷吏这条路,是否……”
陆乘雪意有所指,她也没有再多过问,反正听他的意思,他这个弟弟性情冷漠,不好惹,甚少归家,所以跟她没有关系。
但他怎么回来了?
宋远杳曾在大婚见过他一次,想到他的恶名,心虚望去,她忍住惧怕,扬起下颌,落日熔金下,男人剑眉星目,跟陆乘雪长得有七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若说陆乘雪是携在腕上的暖玉,触手生温,端方君子,芝兰玉树。
他便是隆冬湖面上数九寒冰,轻轻一碰,四四方方碎裂,让人入坠万丈深渊。
宋远杳攥紧绢帕,明明被他气势镇住,面上却依旧一副倨傲模样。
男人一袭墨色长衫,腰间玉壁皮革蹀躞,身高颀长,睨一眼宋远杳,回身微微颔首,又看向一直默不作声落泪的女子。
陆夫人也没料到陆乘书竟然回来了,轻咳几声,“乘书你回家怎么不提前书信禀告一番,我好为你接风洗尘。”
“我此行于青云城有要事要办,顺道拜访母亲和兄长。”
陆乘书性子冷,言辞冷淡,公事公办,陆夫人知道他的性子,并不介怀。
她愁眉不展道:“你兄长在外经商,还未归家。此事说来荒唐。”
“这位小娘子,你先同我回府,等乘雪回来,再做定夺。”
陆夫人不欲多说,仿佛在忌讳何事,说罢,便护着容娘回了西院,一点面子都不给宋远杳留。
宋远杳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
金嬷嬷悄悄走到她的身侧,耳语一番,“少夫人不要动怒,陆夫人向来精明,怎么会认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哼,我看今天这一幕就是她蓄意算计,这老虔婆一向视门楣家第如命,如今豁出去谋划此事,必定不出半日,便会再次传出我妒妇恶名,以此来逼我就范。”
“她想得美。”
宋远杳冷哼,压低嗓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找我麻烦。”
她收回目光,却不经意对上陆乘书的黑眸。
宋远杳吓了一跳,这人怎么还没走,他不会听到了她说的话吧?
她惊疑不定间,陆乘书已收回审视目光,转身上马,往青云城的知府官衙门而去。
他此番回来,是为协助青云城的知府办理某案,从中还有大理寺一起。他擅长审讯,自是办理此案的不二人选。
青云城的徐知府已早早安排差役在衙门等候。
他自个则先和大理寺少卿一同,去抓捕在游船享乐的一干嫌犯,回来听闻陆乘书已经去了牢房,还将犯人另提去了水牢审讯。
“陆大人行事这么迅速?”
柳白是上面派来的大理寺少卿,要同徐州府,陆侍郎一起办这件案子,不曾想,陆侍郎后到,未曾休息片刻,便开始提审犯人。
“要不一起去看看。”
徐知府微微眯起眼睛,“听闻陆大人审讯犯人,招数不一般,本官倒是很好奇。”
两人一同去往水牢。
柳白对于陆乘书此人,倒也有几分了解,“不瞒徐大人,一年前我曾跟陆大人一同共事,对于他审讯的手段,我也知晓一点。”
“哦?”
他们沿着昏暗的通道,一路往下,前方需要差役举着火把,才能看清前方的路。
“陆大人审讯,有个怪癖。”
听他说得神神秘秘,徐知府捋了捋胡子好奇道:“从何说来?”
“陆大人审讯,从不见血。”
柳白话音刚落,前方差役举着的火把一下子被风吹灭。
徐知府心底莫名慌张,阴森的风吹入耳畔,他眼皮跳动,“柳大人说笑,审讯不见血,犯人如何老实招供。”
柳白笑而不语,前方的差役用火折子重新点燃火把,正当他们穿过拐角。
颀长的人影,映在墙面。
徐知府被吓了一跳,“谁——”
差役赶忙挡在他的面前。
人影往前,陆乘书的面容在火光下显得阴翳。
“徐大人,柳大人。”
他面无表情,从角落走出,身上没有血腥味,只有潮湿的阴冷气息。
徐知府定了定心神,“原来是陆大人。”
几人寒暄几句,陆乘书说,“犯人已经招供,徐大人,本官还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这么短的时间,大人问出了什么东西?”
徐知府记得这次抓捕的犯人无论他们怎么严刑拷打,都不肯招供出幕后藏匿的人,可他一出手,显得他们的人都很无用。
“供词已呈于堂上,两位大人大可自行去看。”
徐知府面色讪讪,也不再挽留,一门心思去看证词如何。
陆乘书走后,两人一同踏入水牢。
徐知府本以为会见到血肉模糊的一幕,谁知只看到被锁在水牢的犯人,面色惨白,不停发抖,栗栗危惧,身上却看不出任何伤势。
徐知府狐疑走上前,却见犯人惊弓之鸟一般,恐惧地看着他,语无伦次,“我已经招了!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
许是惊吓过度,他竟一头撞死在水牢的墙上。
徐知府面色一沉,“快——”
差役很快赶过去,将人送走,而后另一名差役递上了他的供词。
徐知府匆忙扫了一眼,心有余悸看向柳白,“陆大人果真是擅长审讯。”
“如此,剩下的交给我吧,徐大人。”
他说罢,拱手离开。
徐知府见事情顺利,也拱手道:“辛苦柳少卿了。”
柳白告辞后,半道上却遇到回家的陆乘书。
“陆大人,你这是回家?”柳白跟他打过交道,知道此人冷面冷心,只听皇帝的话,难缠得很。
柳白思忖间,陆乘书撇过目光,不答反问道:“柳大人是去处理接下来的案情?”
“对,抓人。”
柳白露出腰间佩戴的刀鞘,一缕杀气出现,又很快消弭。
陆乘书垂眸,略微抬手,“能否托柳大人帮我查一件事。”
“何事?”柳白纳罕,他还有事托自己帮忙?
“我想查一人。”
“谁?”
“宋远杳。”
柳白诧异,“此为何人?”
“吾兄之妻。”
陆乘书几天前收到匿名信,称陆乘雪已死,托人去查,发现兄长回过青云城后,就杳无音讯。
再往下查,却一无所获。
其中疑点重重。
“你查你嫂嫂?”柳白惊讶。
陆乘书瞥他一眼,“柳少卿,本官去年帮过你一次,这次还望你能还掉这份人情。”说罢,他勒紧缰绳往前。
陆乘书回到陆府,知道陆家已经分家,分成西院和东院,虽离得近,可这家是实实在在分了。
他回去时,陆夫人过问他的近况,又说起宋远杳。
“你这个嫂嫂不安于室,长得狐媚子,把你哥哥骗得团团转,而且从她入咱们陆家,我们陆家就没有一个安宁日子,如今她肚子也一直没动静,还敢拦着丈夫纳妾,要不是我今日出面,指不定乘雪的骨肉都要遗留在外。”
陆夫人坐在榻上,面前是海棠样式的茶几,摆着几盏温热的茶水。
“那名女子母亲要怎么安顿。”
听到他突兀问这话,陆夫人喜笑颜开,“当然是好生安顿,等你兄长回来,再做打算。”
“母亲为何确认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陆家的,母亲可否让我去见她,问几句话。”
陆乘雪下落,他还未查清楚。
眼下有人说怀了兄长的骨肉,两者可否有关系。
陆夫人转动手腕的佛珠道:“我怕她受你嫂嫂故意蹉跎,便送她去寺庙躲一阵子,毕竟你嫂嫂,在外名声恶劣,性子善妒。”
陆乘书一双薄情的黑眸转了一下。
厢房安静下来。
陆夫人轻叹一声,“你虽不是我亲生,可你从小跟乘雪一起长大,他待你亲兄弟,你不能让他无后。”
“儿子明白。”
陆乘书颔首,再看陆夫人有所隐瞒,知道那女人定然有问题,
他在陆夫人这里留下吃了一顿饭。
陆乘书去了东院,满院杏花飘落,正逢夜色渐临,屋檐六角灯婆娑,檐下湘妃竹卷帘飘起。
白日倨傲的嫂嫂,此刻倚在阑干,一绺青丝不安分钻出,偏生女人毫无察觉,居高临下不知在想什么。
待他走近,杏花的香气袭人,发呆的宋远杳回神,见到是他。
她骄纵蛮横道:“小叔不知道来东院禀告下人一声吗?”
陆乘书一袭碧青长衫,腰间佩剑,乌黑的目光犹如冬日静置在铜盆里过一夜的冷水,冻得一碰,骨子都渗透寒意。
“我想见兄长。”
他步步紧逼,审视的目光含着杀意,像是把她看作将死之人。
宋远杳的心没由来跳动一下,美目慌慌张张,柔媚的女声拔高道,“夫君在外经商,二郎难道不知?”
“嫂嫂在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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