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风出声询问:“还能动吗?自己去屋子里。”
萧恕缓慢转动眼珠,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只觉得它们的颜色和形状都格外好看。
江辞风在他肩膀上敲了几下。
他回了魂,点了下头。
太监见状,在一旁似笑非笑,狐疑地端量江辞风,道:“既然九殿下有小公子照看,那杂家就回去向娘娘复命了。”
江辞风喊道:“站住。”
太监笑道:“小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江辞风想要上前,却发现衣袖被萧恕紧紧抓着。
他只好站在原地,道:“你不会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吧?”
太监的目光扫过萧恕那只紧抓衣袖的手,颇有深意地开口:“镇南王府小公子忽然对后宫皇嗣感兴趣,杂家一时间想不明白,这是王爷的意思,还是小公子本人的意思,需要回去说给娘娘听。”
江辞风知道,这就是横生出来的枝节。
贵妃睚眦必报野心勃勃,踩着无数人的尸体成为如此真正的后宫之主。
然而根据原世界剧情,要论贵妃娘娘此生最恨的,一是太子,二是镇南王府。
碍于情面,这两方她都不能动,但不会放弃任何可以出手的机会。
江辞风是来做任务的,不是来惹麻烦的,与其横生枝节,不如祸水东引。
他捡起地上那把格外精致的匕首,瞥了萧恕一眼,问:“打杀宫人,欺辱皇嗣,以下犯上,殿下认为,是不是该罚?”
他把匕首递过去。
萧恕两只手一起紧紧揪着他的衣袖不放,瘦弱如稚童的身体微微颤抖,血水冻成冰块,将散乱的头发丝粘住。
太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那杂家可要听凭殿下处置了。”
说着,抬起那只被水缸里冰冷的污水弄脏的手,轻轻甩了下袖子。
少年似乎又回忆起被对方凌虐的过程。
他怯怯地看了太监一眼,又仰脸望着江辞风,流露出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江辞风瞧出他的渴望:“你想让我帮你。”
又低头瞥了一眼他那两只紧紧攥着袖子不放的手,加重了声音:“我现在就是在帮你。替自己反抗一回吧。”
他褪下刀鞘,把匕首递过去。
萧恕松开他的袖子,接过那把匕首,颤抖着朝自己的噩梦走去。
太监觉得他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甚至好笑,笑出了声,张开双手:“来,殿下,杂家在这儿等着殿下责罚。”
萧恕走下台阶,余光瞥见那名负责送饭的老嬷嬷,也许今日,他也会是这般下场,他也会死在对方手上。
太监的嗤笑声又传过来。
他颤抖得更厉害,于是停了下来,回头望着垂手站在屋檐下的江辞风。
这个陌生人平静地注视着他,好像根本不想去体会他此刻所面临的恐惧有多大。
这样的人,却拥有他所见过的最美丽的颜色,在此之前,他见过的最美的东西,是冷宫春日盛放的花。
“去吧。”
那两瓣漂亮的嘴唇一张一合,对他说话。
萧恕两只手握紧了匕首,闭上眼睛,就当是自己仍紧抓着那个人的衣袖没放开,往太监跟前跑去。
刀劈了过去,劈歪了。
萧恕哭了起来。
太监的脸上闪过惊疑不定的神情,一见他哭,又哈哈大笑起来。
他瑟瑟发抖歇斯底里地喊着:“道歉!向我道歉!”
饥寒交加的冬日耗空了他,哪怕他使出所有力气来逼迫对方认错求饶道歉,喊出来的声音微弱得像被掐住了喉咙。
他越崩溃,太监笑得越猖狂。
江辞风皱了皱眉,沿着台阶走下来。
太监视若无睹,抬起一只手来。
萧恕条件反射般偏过脸,想要躲开预期中的巴掌。
太监见状,先是一愣,而后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抬手擦眼角,一边断断续续地感叹:“杂家这是、这是要擦眼泪呢。殿下真是可爱,逗得杂家笑出泪了。”
萧恕握紧了拳头,整个人因愤怒而颤抖。
江辞风从背后靠上来,握住了他那只拿着匕首的手。
带着淡淡苦涩药香的气息涌进萧恕鼻腔,他莫名就冷静下来,冷眼望着对面仍肆意猖狂的太监。
太监抹着泪,像是刚注意到江辞风的靠近,“江小公子你瞧瞧,殿下这——”
他的话没说完,忽而觉得心口一痛,猛然僵住,垂头一瞧,鲜红温热的血喷涌出来。
所有放肆的笑容都消失在嘴角,变成了不可思议。
那双刚刚还笑出泪的眼睛里,被深切的恐惧占满。
萧恕与那双失去生机徒留恐惧的眼睛对视,愣住了。
他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掌心的匕首好像又变成了那柔软的衣袖。
溅了他满身的血腥气消失了,他又闻到了自身后飘来的丝丝缕缕的清香。
江辞风收紧五指,将匕首抽出。太监的尸体倒在地上。
萧恕低着头,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杀人了。
江辞风拿着那把匕首,若有所思地擦着手上沾到的血。
一回头,萧恕仍然站在原地,望向站在屋檐下擦手的江辞风,无措地呢喃:“都怪他,他不听我的话。”
江辞风道:“等他们怕你的时候,自然就会听话了。”
萧恕望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这个可怕的噩梦变成尸体以后,好像也不过如此,臃肿,丑陋,肮脏,甚至还有一点可笑。
他有些不解,又有些遗憾:“可是他已经死了。”
“死了更好,这样,活下来的才会更听话。”
江辞风的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酒瓶落地的破碎声。
醉酒的仆妇惊醒过来,踩着酒瓶的碎片连滚带爬来到萧恕跟前,直直地跪倒在地上,剧烈地发着抖,不住地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过去都是奴婢糊涂,奴婢不该苛待殿下,奴婢不该偷藏殿下的东西,不该逼死宝珠,不该对殿下的生母见死不救,求殿下饶老奴一命!”
仆人跪地认罪忏悔,萧恕却像什么也没听见。
他下意识又望向江辞风,不知不觉间已将对方当成主心骨。
江辞风轻哼一声:“她是你的下人,看我做什么。”
萧恕抿紧嘴唇,低下头去,像一只又被丢开的流浪狗。
过了会儿,他望向依然跪在地上的仆妇,道:“李嬷嬷,先替我把这身衣裳换了吧。”
他的声音极为冷静,江辞风意外于他的转变,饶有兴味地旁观。
李嬷嬷猛地抬起头来,露出劫后余生的欣喜目光,连连称是,不顾额头的鲜血,爬起来去扶小主人。
萧恕躲开她的手,径自朝屋内走去。
经过江辞风身边,他略停了停,低头看着那把躺在白皙掌心的染血匕首,小声说:“这把刀可以给我吗?”
江辞风挑了下眉,将匕首还回去。
萧恕握着匕首进屋,对仆妇道:“快跟上来。”
仆妇好奇地瞥了江辞风一眼,赶紧跟着小主人进去,口中谄媚地喊:“小殿下莫急,奴婢这就来替您更衣。”
门从里面关上,江辞风走到那口缸边,将手洗净,冰冷彻骨的水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将近晌午,天色仍是暗沉,将有一场大雪。
他拢了拢领口,呼出的热气凝成白色的水雾。
屋内一声惊叫。
门开了。
萧恕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独自走出来。
江辞风深深看他一眼。
他忍不住垂下眼帘,避开江辞风探究的目光,低声道:“李嬷嬷喝醉了酒,见吴公公欺辱我,一时冲动将他杀死,过于愧疚,已经自我了断了。”
江辞风低低笑了一声,“殿下节哀。”
萧恕说道:“这都是吴公公的错,如果他不将送饭的孙嬷嬷推倒致其死亡,不反过来欺辱我,李嬷嬷也不会这么冲动。”
江辞风点了下头,深以为然:“确是如此。”
卷轴在他眼前展开,显出一张属于萧恕的画像,右上角显出一行字——
【功绩:-50】
这就是衡量任务成功与否的标准,上个世界,江辞风忘了管改造目标,到世界线结束时,改造目标开着机甲把整个星球炸光了,功绩低至【-500000000】。
所以现在看到这个数字,江辞风一点也不慌。
萧恕被他那双似有深意的眼睛注视,深吸了一口气,偏过了脸。
他羞于面对江辞风那张比春日花朵还要鲜艳美好的脸。
他杀死了两个人,竟毫不费力地说出这番谎言,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是否真是天生恶种。
他知道江辞风在打量自己,快步走过来,埋头将对方手上染血的帕子一把夺过来,又快步走回屋内,将帕子扔进了炭盆。
很快,帕子和那身染血的衣裳都在炭火中化成灰。
江辞风盯着他毁灭痕迹的动作,道:“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这里,我先走了。”
“等等。”
萧恕抬起头,急切地望着他。
江辞风道:“不是已经知道怎么善后了吗。还有什么事。”
萧恕感觉那丝丝缕缕的清淡苦涩香气已然消失在自己身旁,很想再次上前抓紧对方的衣角,像溺水的人抱紧唯一的一根浮木。
他咽了口唾沫,紧张地开口:“可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不急,最多一个月,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到时候再认识吧。”
江辞风说着,便匆匆离开。
萧恕望着那道美好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怅然若失。
令人迷恋的气息消失了,他又置身于寒冷彻骨的严冬,春日的鲜花像一场临死前的幻梦。
冷宫潮湿破败的气味伴着血腥气涌进鼻腔,他“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直起腰后,他走到水缸边,将脑袋埋进冰冷的水中,头发和领口被冷水浸透,水面凝固的冰块擦过脸颊,加深了伤口。
带着这副惨遭凌虐后的模样,他惊慌失措地奔出去。
“杀人了……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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