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风快到宫门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
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路上便积起了一层。
他加快脚步朝宫门走去,迎面却来了一辆八角鎏金辇轿,显示轿上之人地位不凡。
江辞风让到一旁,低头等待对方先行。
辇轿靠近时,上面传来一道略显讶异的声音:“江小公子,怎么是你?”
轿子停下来,江辞风抬头,坐在上面的人身披狐裘,座下紫貂,一双桃花眼看谁都似有三分情意,富贵风流之气尽显。
他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萧若瑾将他仔细打量一遍,觉得这畏缩胆怯的镇南王府小公子今日格外不同。
可谓是眉目如画,冰肌玉骨,明明是雪一般清冷出尘,却又像梨花一般鲜嫩娇嫩。
他不禁露出几分热切的笑容,放柔了声音:“不知为何,铛儿今日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他让宫人放下轿子,走下来。
贴身的仆从及时打开了伞,亦步亦趋跟上来,为主人挡住风雪。
萧若瑾在江辞风面前站定,一把捞起江辞风的手,惊叹道:“这么冷的天,身边连个下人都没有,这手都冻僵了,孤瞧着心疼。”
江辞风抽回手,退后两步,“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只是母亲和哥哥妹妹还在等我回家。”
“孤差点忘了,今日是铛儿的生辰。”
萧若瑾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低声说道:“贵妃娘娘已经出宫去祭奠七弟了,想必走之前已好好为你庆过生。”
江辞风沉默不言。
萧若瑾流露出不满的神情,似是为江辞风打抱不平:“不过娘娘大概哀思过度,竟没留意到铛儿穿得如此单薄。”
他说着,解开身上的狐裘,披到江辞风身上,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语气更为温柔:“雪下大了,铛儿自幼体弱,来,孤送你回府。”
他拉着江辞风坐上辇轿,道:“不进宫了,去镇南王府。”
一队人听命调转方向,朝宫外去了。
出了宫门,江辞风瞥了一眼,王府并没有派马车过来接人。
太子啧啧感叹:“你瞧瞧这贵妃娘娘,留你到这么晚,也不派辆马车送你回去,还好你遇上孤了。”
江辞风躲在温暖的狐裘里,冻了半天的身体暖和过来,疲惫倦意袭来,昏昏欲睡,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太子说话。
萧若瑾将姿态放得很低,简直像是忘了自己贵为储君,一路上嘘寒问暖。
江辞风并不意外,这位太子殿下勾引宫女时照样如此。
他只是奇怪从前太子并未对原身产生过兴趣,今日为何转变态度。
为了不必应付太子,江辞风一路闭着眼睛假寐,只当自己困到什么也听不清。
萧若瑾细细观赏陪坐在身侧的少年,还未及弱冠,不能算是真真正正的男人,却是个真真正正的美人,这副身子,无一处不诱人,无一处不美妙,恢复了血色的脸上染着红晕,使整张脸更加明艳动人。
只可惜,生了这样一张勾人的脸却素来简朴,明明是镇南王府的公子,却穿得连东宫的下人还要素净。
若是经由他这位堂堂太子殿下好好调教,定能让京中所有人羡慕他的艳福。
萧若瑾浮想联翩,刹那间已经到了镇南王府大门。
府中有人急急忙忙迎出来,恭迎太子殿下,又唤人去通知主人。
萧若瑾作随意状摆了摆手,“孤还有些事,只是顺路送小公子回家,今日就不叨扰镇南王了。”
江辞风下车,准备将狐裘脱下归还。
萧若瑾按住他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笑道:“来不及准备什么,就当是送给铛儿的生辰礼。”
江辞风回他一抹笑意,道:“谢殿下抬爱。”
萧若瑾看了一眼异常安静的王府,摇了摇头,在他手上轻拍两下,压低了声音道:“苦了你了,为了十四年前的事,连生辰都不敢光明正大的庆贺。娘娘这事办得不地道,孤却是一只怜爱铛儿,为镇南王不忿的。”
江辞风仍旧回以他笑意,像是完全没有领会对方的言外之意。
萧若瑾放开手,转身坐回车上,脸上过分温柔的笑容荡然无存,道:“回宫。”
太子的车驾离去,府中仆人有些意外地瞧了江辞风一眼,不明白一向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小公子怎么突然和太子走得这么近。
管家原本是出来替主人先行招待储君,可储君过门而不入,只有一个在府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公子朝这边走来。
管家弯腰行礼,心不在焉地唤了声“小公子”,又道:“您迟迟不归,夫人以为您在宫里用过午膳,就没给您留些什么了。”
他边说,边打量了几眼江辞风身上穿的这件最上等的狐裘。
江辞风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管家便告退,转身朝主母的院子去了。
作为今日过生辰的寿星,除了这一场大雪,并没有什么人来接江辞风回家,或是制造什么惊喜。
他凭着原主的记忆,一个人往住处走。
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镇南王府的雕梁画栋琼楼玉宇被大雪掩埋。
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府邸,一处朴素到近乎破败的院子就是江辞风的住处。
江辞风回到房中,如同置身一座冰窟,过了半天,才有一名下人走进来生火。
他盯着那名生火的下人,道:“明日就不必在我这里伺候了。”
对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公子宽恕,不要赶走小人,给小人一条活路,小人往后一定尽心伺候。”
江辞风喝了一口冷茶,厌倦而又疲惫。
房间里有了暖意,他将狐裘脱下,扔在一旁,坐在了椅子上。
“既然明白除了我这里再没其他活路,往日又为何自掘坟墓。”
那人面如死灰,退了出去。
江辞风享受难得的安静,闭着眼睛歇息。
这时,院门又被人敲响。
他起来开门。
一名侍女站在门外,拿着一大包东西,向他欠身行礼:“小公子,小姐让奴婢把这件披风送来,说是天寒地冻,怕哥哥衣裳单薄,着凉生病。”
又凑近过来,小声道:“是小姐亲手帮你缝的,做你的生辰礼物,你不要告诉主母。”
江辞风接过披风,沉甸甸的,很厚重的一件。
“晚膳时我再当面向她道谢。”
侍女走后,他关好门。
低劣的木炭飘出呛人的烟气,又烧得极快,房间里又冷下来。
光是瞧这吃穿用度,绝不是一个勋贵王府的小主人。
镇南王府对此也有说辞,小公子生性淡泊,不喜奢华名利。
外人也很能理解,宫里的贵妃娘娘盛宠数十年,先皇后病逝,贵妃就是实际上的后宫之主。镇南王府小公子背负着贵妃幼子的一条命,自然怕触了贵妃霉头,怎么低调都不为过。
江辞风将所剩无几的木炭添进炭盆,坐到桌前,慢慢研磨。
根据卷轴给的信息,这方小世界有极少的修行之人存在,不过灵气稀薄,不再有新的灵根诞生,古时各方大能遗留下来的传承与血脉所剩无几。
像贵妃身边那名术士,能画出一张最基础的符篆,已然称得上翘楚。
江辞风在第一个世界做任务时,是个名镇一方的大修,熟知门道。
经过尝试后,他确认了这具身体只是个普通人。
墨已研好,江辞风提笔写信,附上一副丹方。
雪一直下到傍晚,江辞风一天下来,只吃了几块又干又硬的点心,已是饥肠辘辘。
这时外面有人来传话:“公子,王爷让您前去用晚膳。”
江辞风应了一声,捡了一件常穿的外衫穿上,撑开伞,出了门。
前来传话的是一名十多岁的少年,脚有些跛,白日在马房照看马,晚上在马房睡觉。
因为距离江辞风的院子近,平时不乐意跑到这偏远地方来传话或送东西的,便让这跛足的少年代劳。
少年走到半路,忍不住低声提醒:“今日给夫人套马车出门时,我听说夫人心情不好,公子,你待会儿应付的时候可得小心些。”
江辞风点了点头,与对方在马房外分开,独自去往主院。
风灌入领口,寒冷彻骨,他加快脚步。
在平常,江辞风很少前去饭厅和家人一起用膳,今日是例外,因为是生辰。
刚到饭厅门外,就听见女人熟悉的嗓音:“一个卑贱小民,占着铛儿的位置,享着不属于他的荣华富贵,要不是这贱民,我可怜的铛儿也不会因为买不起一件狐裘被冻出病来。”
另一道声音浑厚低沉:“母亲不必太担心,我已派人将您今日亲手买的衣服送去了,最好的大夫也请了去,二弟很快就会痊愈的。”
女人重重拍了下桌子:“要不是他,今日与太子同乘一辇的,该是我的铛儿!
“你小点声。”镇南王出声指责,“被别人听见了怎么办。”
“这儿除了我们三个,哪还有别人!”
镇南王提醒道:“明儿和铛儿要来用晚膳了。”
“住口!他才不是我的铛儿,当年要不是你,也不至于让我们母子分离,相见却不能相认。”
女人啜泣起来,“这么些年,我身为王府主母,还要去哄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种。
我看,你当年让吴管家杀他全家,就是为了掩盖他其实是你养在外头的私生子的事实。”
镇南王怒道:“不要再提了!没完没了,蠢话连篇!你以为我想杀人吗!”
“母亲,我们多体谅体谅父亲吧,父亲也是为了王府。”
女人哭得更大声:“连你也要和我作对吗?怎么,你也要给他送衣服,怕他冷,怕他饿?”
争吵还在继续。
江辞风悄悄离开,站在廊下,不紧不慢地抖落伞上的积雪,回味着听到的对话,感觉有些好笑。
原来竟是这样,那么一切怪异的地方都能解释得通了。
卷轴所给的世界信息只与改造目标有关,“江辞风”这个原世界线的边缘路人,只提了一句:镇南王府幼子,及冠当日,暴毙家中。
在原剧情中,贵妃娘娘应当是如愿替死于江水涨潮的皇儿报仇了。
也就是明年的今日。
只不过这仇报错了,是一个替死鬼。
难怪镇南王府可以如此“隐忍”,十四年来稳坐家中,任由贵妃动用私刑。
难怪镇南王府如此“表里如一”,外人面前冷待幼子,关上家门,仍然没有一件暖裘,一盆炭火,一张不那么粗糙难写的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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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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