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忆，等下妈妈回来给你带气球好不好？”

“好呀，好呀，那你和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呢？”

“很快的，嗯，我想一想，午饭吧，到时候我们小忆就在院子里等着爸爸妈妈吧。”

“……”

梦境里，谁熟悉的的笑声又响起，充斥整个幻境。

那绚丽的五彩气球缓缓飘上，一直一直，直飞到穹顶。

病床上，一个少年眉头紧锁，冷汗一点点冒出，窗外的阳光照到他过度苍白的脸上，凝出一层浅淡的光晕，房间很安静，只是这静穆的氛围被少年不断的呢喃打破。

“妈妈……不要去……”

“不……不要去……”

可是梦境怎会受他掌控，那气球转啊转，竟又从高空转回了地面，指引着他的视线无可避免地看向那潜意识最深处的记忆。

“不，危险……”

少年眉头锁更得深了，头不住摇摆着，俊美的面容显出脆弱的一幕。

他潜意识里回避，害怕，想要逃跑，想要阻止，可他没能成功，被梦魇纠缠着，一次次面对他最痛苦的经历。

那里他的父母从车上下来，遥遥向他挥了挥手，他想要大声呼救，快跑，可他叫不出声，只能看着他的父母越来愈近，手里还拿着一簇气球，向他荡漾。

终于，到了那一刻，气球不知怎么飘走了，无数次，他希望能把他的视线也再次带离，可他每次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等着，亲眼目睹着那一刻的到来。

演习过无数次的，他自己都分不清那些细节是自己后来杜撰出来的，还是一直在他记忆里刻着，一切都那么清晰，那辆卡车什么时候闯了进来，那气球什么时候飘走了，他的父母走到了哪一步，他与他们，还有多少距离。

一切，都那么清晰。

父母最后的笑容，院子里盛开的白蔷薇，还有那仍在转啊转，转个不停的气球。

痛苦太过刻苦铭心，以至于无论过了多少次，那眼泪总是哗啦啦流个不停，带着梦境里的少年深深啜泣。

在那里，少年一次次看着他的父母走近，走向他们已知的命运，最终，在满是鲜血的路面上倒下。

而梦境，终于在这一刻醒来。

——

华湖市，楚氏集团名下一家私立诊疗所，这里风景壮阔，迢眼望去，一面无际的湖面如镜子般照耀出一番天地，高楼大厦，蓝天碧云，风光无限好。

只是这里没人有心情去欣赏，楚氏集团下的私立诊疗所，来这里的不是达官便是贵人，诊疗所走廊静悄悄的，倒不是没有人烟营造的荒芜，还是护士医工各经过培训，素质良好，一切谨慎而行，就是为了不打扰到这里的休憩的那些身份尊贵的客人。

此刻，诊疗所最高层，也就是唯一的VIP区外的走廊上，两个小护士却在一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那位小少爷又来了。”一个年轻点的小护士对着和她交接药物的另一个小护士说道。

两人手里不停，确定药物用量，分装，检查，同时也很好的掩盖了他们的谈话声。

“何止听说了，刚刚护士长临时有事，叫我进去换药了，我还亲眼见到本人了呢。”

听到这里，年轻点的小护士看看了周围，见没有人在，便拆扯了扯口罩，露出一张脸，“你见到了……”

她声音很小，一只手拉着对方的袖子，一只手抹了抹脖子，“那你有没有见到……”

另一人见了，笑了笑，摆开了她，“哪有那么可怕，不过是传言罢了，再说，我见到他的时候挺正常的，是个很帅气的小伙子，只是不好说话，也不好搭理人。”

年轻的小护士闻言瞪大了眼睛，“哎呀，那可不是传言，你忘了，刘姐就是那个时候……被他误伤的，我还去看了呢。后来她就走了，兴许赔了一大笔钱。”

两人工作交接的差不多了，另一人很是无奈，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慎言慎言。”

“哎，知道了。”年轻的小护士向后躲开，吐了吐舌头，“那我先下去了，给你送完药护士长还要找我呢。”

“嗯，去吧。”

护士清点完药物，推着摆轮来到病房前，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进去。

房间整理得很干净，没有明显的香味，只是几束大朵的鲜花落在桌上，平白让人觉得这房间有几分香。

护士没有说话，也没望向病床上那个显眼的少年，刚刚那个年轻的护士说得其实有几分对，这个少年，确实有失控的气息。

但却不是关于暴力的，在她看来，那是一股类似于颓废，自暴自弃，自我放逐的空落。

窗户不知何时开了，几缕微风吹进，白色的帘子荡起，将楚忆的身影藏得若隐若现。

护士走到窗边，没有直视他，只是尽量自然地拉起帘子，合上窗子，“董事长说您在的时候不要开窗子，最近风大，容易着凉。”

护士边说边关上窗户，楚忆静静看着她做完这一切，没有回答，也没有行动，甚至说不上看着，他只是在发呆。

护士轻放下了心，如进来般悄无声息地出去了，房间一时安静下来，似乎刚刚那一切都不曾发生，一切都未被感知到。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门再次被推开，两三人簇拥着一个老者走进，那老人六十上下年纪，整个人透漏出一股威严。

老者走进，又过了一两分钟才结束与秘书的谈话，他摆摆手，让他们出去，于是，房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老者看看楚忆，对方仍是那个姿势，他便踱步至窗边，望着外面清澈的湖面，缓缓开口：“今天你父母忌日，我让你去，但是下个月开学，你必须安然无恙出现在学校，我不能让楚氏继承人是疯子的传言继续。”

外面阳光刺了一眼，老者未再站立，准备离开，似乎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交代这一件事。

到了门口，他停顿片刻，又回头，恰好对上对方的眼，平静无波。

“你所在乎的，只是楚氏的声誉吗？”那声音带着不屑，似乎又没有那些情绪，只是冷漠。

老者回答他的是沉默，背影和空荡的关门声。

中午，几个护士送来了饭，用完餐，又有人送来了一套衣服，放在桌子上。

下午，时间到了，秘书拉开大门，见到整衣完毕的楚忆安静等在桌边，衣服穿戴很严密，哪个地方都被整理过一番，看出穿戴者对即将到来的活动的重视，他点点头，“董事长下面等了。”

两人上了车，秘书坐在前面，他回头，面上总是带着微笑，“董事长在前面那辆车上，旁边便是药物，董事长吩咐不要吃得太过了，等会儿还需要留出精神面对家族其他合伙人，请您不适的话忍一忍。”

楚忆没有回答，即使在这样的一天，他也不是完全属于自己，不过他似乎已经习惯，冷漠看着窗外，安静无声。

路途有些距离，随着车驶的时间越来越长，那股身体的不适也越来越强，回归的梦魇越来越清晰，不过这次不是以梦境的形式，而是作用在心上，大脑上。

胃里翻腾倒海，对车祸的阴影使得头像被尖锤刺入，楚忆面上渐渐有了些冷汗，他缓缓，在不甚清晰的视线里伸手触向了药瓶，一挣扎，倒出几粒，他双手抖着，很久，才送入口中。

剩下的旅程楚忆便不甚清晰了，他完全是昏睡着，到了墓地。

下了车，药物的作用还未完全散去，楚忆头脑昏沉，但他面上仍安若无恙，仿佛谁也看不出这个人是才从病院里拉出的。

他一一应对着酬和，势力场上，见缝插针，凡能利用的都做了这些人的通天梯，哪怕是忌日，也是嘴里说着缅怀缅怀，眼里盯着机会机会。

楚忆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切，这都与他无关，他今天来，只有一件事。

大半个下午消磨完毕，夕阳迟迟未来，今天的天似乎格外慢，仿佛一直在延长这难能珍贵的一天。

人渐渐散去，会场的核心，他那掌权者的爷爷也不知去了哪里，楚忆慢慢散到边缘，良久，踩着那迟迟未到的夕阳，时隔多年，再次踏上了这片土地。

墓地里花草缤纷，这里葬的多是有名的人物，墓园建设得不像墓园，倒像花园一般。

时间已过去很久，久到当初会嗷嗷大哭的幼童如今只剩下沉默。

楚忆穿过层层幽径，然后站立在一处墓碑前，静静看着。

来得匆忙，连一束鲜花也没有带，楚忆嘴角露出一道笑，不知是讽刺还是无力，他环顾四周，幸好，这里还是一片花园。

等他回来了，夕阳也来了，楚忆回到墓碑前，正想打理一番，却发现前面的地上已摆了许多的花，几只虫子被吸引来，那花没有包装，带着泥土的湿气，和他手里抱的一样，也是从墓园里一片片采摘而成的。

他愣了一瞬，不经意抬头看起，发现前面一个少年一直观察着这里，见他看来，眼睛一亮，冲他摆了摆手，走了过来。

“我刚刚看你没有花，刚好我摘了很多，便放了过来。”苏留说着，冲他笑了笑，“没想到你也是在这里用现成的。”

只那一瞬，楚忆又恢复了冷漠，他没有说话，只是也弯腰将采来的花放到墓前，然后缓缓坐下，身体便随意靠在后面。

碑上只写了一个名字，上面的照片被人维护的很好，依旧能看出亡者生前的面容，光彩熠熠，和面前这位很像，像是母子。

苏留感到惊讶，对着有相同的经历的人，总是会亲近许多，无形间他觉得和这个人的距离拉近了，他轻轻开口，“那是你的母亲吗，我也是看望母亲的……”

“闭嘴。”

“……”

“很吵。”

“……”

一瞬间，他刚才那点想法碎得渣都不剩。

现在，他只想对眼前这个人说一句话。

请把我的花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