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的视线落在萧玉身上：“三位请随臣来见公主殿下。“

迈进福元公主所住的暖阁，沈倾安顿觉锦绣垂帘、香云叆叇。暖阁的布置是极讲究的，不说熏香果盘、雕梁画栋，连墙壁也不似寻常建筑用砖瓦，而是用银镂三棱屏风。这屏风内部也是深藏玄机。镂花银棱的暗处装了香槽，点着了，便有袅袅藏香从从镂孔中源源不断飘散而出。

收回视线，沈倾安看见福元公主坐在榻上剥着柑橘同小婢女。

福元公主梳着博鬓冠，金珠钗钏环满发髻，深青色霞帔上织金云霞龙纹。她身量苗条纤细，骨架也好看，便这么看着，也能料想得到年轻时定是个美人儿。虽年过五十，但保养得当，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

陆渊长身玉立，恭敬向福元公主行礼：“殿下，人已带到。”

“公主万安。”

“公主万安”

“姑母万安”

三人连忙见礼。

福元公主是先帝遗脉，自小被捧作掌上珠，浸在万千荣华中长大，对后宫粉黛佳丽最是没少见。以女人的挑剔眼光看，从脸型到身条都让福元公主挑不出丁点毛病的实在不多，而挑不出毛病又不让她觉得妖冶祸国的，竟也就只有眼前沈倾安一个了。

福元公主心下感慨，抬头瞥了一眼旁边的小婢女，小婢女即刻明白，从内室取了“别角晚水“捧着上来。

“别角晚水“作为头彩有它的道理。且不说它是宫粉梅中的珍品，便从稀有上讲。生别角晚水的梅树全盛朝只有金陵的望息峰上那么一株，只开短短半月。此番运送，也是专人快马从金陵连夜奔波送过来的。

那小枝呈暗绿色，花色水红，向阳面洒着古铜色的晕纹，内有层层紧叠的碎瓣婆娑飞舞，竟真如活水一般流动。

福元公主上前扶起沈倾安，搭着她的手不提梅花迷宫的事，反而叹道：“真是个水灵的姑娘，可曾婚配？”

沈倾安被福元公主灼人的视线注视着，清咳一声：“原是有的，只是前几日刚退了婚。“

这大盛朝对退了婚的女子有偏见是摆在明面上的。沈倾安自己虽不在意，但架不住旁人在意。原以为福元公主听到这话会像旁人一般认为她掉了价，没料福元公主竟松上一口气：“定是那人配不上你。“

沈倾安顿觉福元公主可亲了几分，脸上不自觉露出个惹人爱的笑模样。福元公主看了更是喜欢：“你这姑娘着实让我喜欢。若有好的，本宫帮你留意着。“

年岁大了，福元公主便爱上了做月老帮人拉红线的一番事儿。每每看到小辈成了，自己心里也跟吃了甜蜜饯似的。

沈倾安心里猛跳了一声，只觉得好不容易放下的婚事又被重新摆上台面了，可面上还是滴水不漏，脸上漾着盈盈的笑意：“多谢殿下抬爱。“

沈倾安不过是应付，旁边站着的陆渊看到她一脸喜悦的应承心情却坏了滋味。面上虽不显，心中却坠着个铅块似的沉重。

是了，沈倾安是个姑娘，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

福元公主却是不知，招手唤着陆渊过来：“旁人粗手粗脚我惟恐他们糟蹋了，你且帮他们几个把这‘别角晚水’拿回去。切记，小枝下面的根儿必要留好，瓶中放了水还能活几日。“

花从树上折了哪还有活不活的说法，搁水中放着终究是一厢情愿罢了。然而陆渊无比郑重又天经地义般应下：“殿下所言极是，臣必不负殿下所托。“

沈倾安抬眼看他，只觉得这人当真有好多副面孔，明明一张脸就近在眼前，却不知道他究竟是拿哪一副面具对她。

怔怔出神之时，陆渊忽的回头看她，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那一眼，让沈倾安心念一动。

他笑起来可真是好看呀。便是千树万树梨花开也比不上他。这一笑，倒让她想起了上元节初见的影子。

那时他也是这般长身玉立，骨节分明的手轻敲着一把白燕折扇，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容在摇曳的烛火中蓦的醉人。

“倾安？”沈格在前头唤她。

沈倾安方觉自己已经落后好几步了，她垂了视线，不声不响地跟上去。

“妹妹，这回可遂了你的心意。”萧玉曼声道。

虽不知为何沈倾安非要借着“别角晚水”的借口见一见梅花瓷瓶，但他向来不吝向姑娘示好。

花丛中的浪子有许多种，散尽千金博美人一笑的是一种，像萧玉这般润物细无声式示好的又是另一种。然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喜爱的均是俘获芳心的过程，一旦到手，便食髓知味地寻觅下一个。

沈倾安无意于他的艳名史上增添一笔，不过此刻仍须为了揭穿瓷瓶的真相稍加忍耐。于是柔声道：“多谢殿下。“

陆渊的视线在他俩身上稍作停留，脸上有一闪即逝的不快，生生将搁在嘴角的话咽了下去。

“别角晚水”送到萧玉房里。陆渊作揖行礼，便要告退。

“如此便要走吗？“沈倾安问出口时连自己都感到讶异。

若不走，待在这儿又做什么呢？

陆渊却眼中有淡淡的笑意，却很快敛起，向她颔首：“陆渊告退。“

沈倾安瞧着陆渊的背影远去，倒有几分形单影只的意味。

萧玉唤出婢女将梅花瓷瓶从房里抬出来。

三尺高的双耳梅花瓷瓶是沈格往龙泉窑定制的瓷器。前朝的龙泉窑多烧为苍翠釉色。然而本朝喜浮艳，这窑也改了制法，如今这瓷瓶上的梅花图案便是沈格重金下的新创。瞧那栩栩如生的图案，“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也不过如此了。

沈倾安深吸一口气，她等了这般久，不过就是等这个时刻了。

“可要把别角晚水放进去瞧瞧？“萧玉温柔地瞧着她，把别角晚水递过去。

沈倾安接过别角晚水，朝梅花瓷瓶走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沈倾安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只觉得心如擂鼓。

她终于走到梅花瓷瓶跟前。敞口深深，往下望去只能瞧见漩涡似的黑色，仿佛要把她卷进去。

便是这样一个瓷瓶，底部藏着桐木人的玄机的瓷瓶，最后置她全家于死地。

眼下，这瓶子就搁在离她一尺不到的地方。

沈倾安的脑袋里轰鸣着，努力镇定下来。

她扭头看沈格，他仰着脸，眼中一团暖融的光，手上拈起小坛盏的杯盖吹了口热气，同萧玉谈论茶叶的好坏，认真的模样得仿佛在指点江山。

简单安宁，又是如此有力。

她被名义上的养病安置在裴府的破落小院时，心心念念的便是这样的太平日子。她的哥哥，当初若没有因为萧玉的巫蛊之祸入狱，便应是如此活在光里的。

沈倾安嘴角微扬，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举起瓷瓶，就要将它往地上砸过去。

沈倾安：这个人好像有点好看。

陆渊：我姑娘在看我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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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