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前厅外头已整整齐齐放了一整排金丝笼箱,箱子上头拿显眼的红绸扎着。

两家长辈与小辈均已在前厅落座,鱼贯而入的丫鬟已经上了第五壶松萝,沈从之抿着茶水同裴夫人说话,心内却打鼓。

虽说这裴落无论是家世还是才情他都看不上眼,可方才沈倾安所说的退婚,这要让人知道了,他这老脸往哪搁!

低声吩咐丫鬟,务必要寻着沈倾安,便是绑也要把人绑过来。

对面的裴夫人也有点挂不住笑,本来嘛,这桩婚事就是自己高攀,如今下聘就给个下马威,今后过了门,还不得翻天。

忍不住附耳对坐在旁边的裴落说:“你当真没得罪人沈姑娘?”

裴落也是纳罕。他自个儿因跟沈幼莹幽会迟了一刻钟,本以为沈倾安对自己这副死心塌地的模样应当泪着眼巴巴地等着他,谁曾想到她竟比自己还迟。

裴落摇了摇头:“孩儿不知。”

正在此时,门边婆子尖声喊了一声:“沈姑娘到!“

沈从之松了一口气。满厅郁郁的面容顿时鲜亮起来,塌在椅子上的背纷纷直起来,翘首望着门口。

“我来迟了,让各位好等。“一抹红色的俏丽身影出现在门口,语声清脆。

来人正是沈倾安,她梳着三小髻,发间插着一枝鎏金步摇,身着水红窄袖褙子,衣上遍刺折枝小葵花,满身光华灿烂,宛若春日里鲜艳的娇花。跨过门槛,沈倾安发间的步摇叮当作响,在寂静的前厅尤为瞩目。

“来了便好。“沈从之的笑容底下压抑着愤怒的眼神,即便强忍着不去发作,也依旧能窥得一二。

沈倾安挨着沈倾容边上款款坐下。沈倾容默默注视着沈倾安的面容,忽的想起沈倾安早上的古怪,心中顿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上次有这种预感还是沈倾安八岁那年误摔了沈从之书房中的斗彩灵云花瓶。

沈倾容小声对沈倾安道:“怎的这般迟?“

“一点小事耽搁了罢了。“沈倾安刚回复沈倾容的话,外边的鞭炮便震天动地地响起来。

坐在正座上的沈从之发话:“下聘吧。”

裴落今日身着一件玄端礼服,他本是身量高挑、姿容昳丽之人,此番装扮,更衬得人风流了几分。前一世,沈倾安因为羞怯没去注意,这一世,她仔细观察,倒发现他的视线时常与沈幼莹交会。

沈倾安微微一笑,平静地看着侍女如同前世一般从阶下为裴落呈上俪皮束帛。

俪皮束帛即两双鹿皮和五匹玄纁二色的锦帛,两物自古以来被视为求亲之物。无论是百姓还是皇室均不例外。此番下聘,自然少不了以此为象征,作为求娶的标志。

裴落向婢女致谢,双手接过俪皮束帛,站起身来,慢步走到沈从之面前,朗声道:“否子有嘉命,室某也。某有先人之礼,细皮束帛,某敢纳征。”*

沈从之欲伸手接过他所呈的俪皮束帛,立刻被站起身的沈倾安打断:

“我不同意。“

前厅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盛朝开国一百余年,从未见过有女子在自己的下聘仪式上打断新姑爷所赠的俪皮束帛。纵使沈倾安是相府嫡女,这般做也太没有规矩。荒唐,真是荒唐!

沈从之也没有料想到这般场景,他见女儿来了前厅便自然以为女儿已经屈服,实在没料到她会当众令自己下不来台。接过俪皮束帛的手气得颤个不停,一伸手,直把俪皮束帛摔在了地上。

两家人均噤了声,视线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沈倾安身上。

沈倾容担忧地看着沈倾安,忍不住开口打圆场:“倾安,你定是误会什么了。“

沈倾安摇头,走上前去:“我并未误会。我只是想问裴公子一个问题。“

裴落见沈倾安脸色平静不免稍稍松了一口气。像沈倾安这般单纯愚善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当众毁婚,不过是女儿家没想通什么事闹个脾气。

于是出声一贯的温和:“倾安妹妹请说。”

沈倾安似料到他心中所想,敛了笑容:“今日倾安想问问裴公子,为何喜欢的明明是沈幼莹,却要求娶倾安呢?”

这话自然是明知故问。裴落求娶自己不过是看重相府嫡女的身世和门楣。只是这件事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把刀,他很好奇他会怎样答。

裴落的笑容裂开,再难装下去:“倾安你为何突然这样说?”

坐在尾席上的沈幼莹躬身,声音细细弱弱,像一朵怯怯的菟丝花:“姐姐你当真冤枉我了。”

“冤枉你了?”沈倾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笑仿佛不是来自温香软玉的脂粉堆,而是从刀剑无眼的修罗场竭力攀援上来的。

“倾安……”沈倾容喃喃念了一句。她从没看过自己妹妹如此雷厉风行的模样,心内不免讶异。

沈从之拍案而起:“倾安,胡闹!”

沈倾安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自顾自地一步步朝她踏过去。她的眼神里有决绝,有看透一切的坦然,也有毁灭一切的疯狂。

沈幼莹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浑身战栗摔坐在紫檀四出头官帽椅上,“啊”的尖叫出声。

沈倾安轻蔑地笑了一声,调转视线瞥向裴落:“今日不该是我下聘的日子,而当是我恭喜你和沈幼莹成双结对。我且问你,你今日和沈幼莹两人去妆楼做甚么?”

一言掷地,在场的人都白了脸色。

新姑爷和庶妹在下聘前夕私会,又是发生在这般门第的人家,可谓天大的丑闻。此言若真,这亲家恐成仇家。

裴夫人自然不愿放弃与相府结亲的机会,颤着身子道:“姑娘,你不可空口白牙污蔑我家落儿啊。”

沈倾安笑了:“我是不是污蔑,您的好落儿最清楚不过。”

裴落勉强维持着神色,堪堪避开沈倾安的视线:“倾安,你一定是误会了,我俩自小青梅竹马,你怎的这般疑我?”

都到这时候了竟还拿自小的情分说事。沈倾安心内冷笑,他拿海参毒死自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青梅竹马的事儿!

沈倾安不说话,唇角的笑意更甚,裴落却莫名恐慌起来。他本以为沈倾安这般心软的人,只需把自小的情分拿出来便足以使她动容。可沈倾安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他难以相信,一夕之间,沈倾安为什么与从前不一样了。

“碧湖!你说说你看见了什么?“沈倾安拍了拍手,一个梳双髻的丫鬟便从门外走了进来。

碧湖在众人的注视下跪下:“今日奴婢跟了三姑娘一路,亲眼所见三姑娘同新姑爷一同进了妆楼。“

“不,不是的!”沈幼莹走上前去,跪在沈倾安脚下,伸手紧紧抱住沈幼莹的小腿,眼泪如淅淅沥沥的雨点簌簌而落:“姐姐,你信我,定是这个贱奴说谎,挑拨我们姐妹俩的关系!“

沈幼莹的哭声十分凄厉,众人听了皆缄默。沈从之想起自己向来亏待幼莹,心中有点动容。念起今晨沈倾安退婚之言,心内的秤稍稍偏了些。

没准真是沈倾安为了退婚想出的主意。

沈从之咳了咳:“倾安,事实究竟如何?“

沈倾安开口,沈幼莹却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些,抽噎道:“幼莹知道自己身世低微,姐姐若嫌我,只管说便是,何必要用这种方式毁了幼莹的清白。”

沈倾安想有的人大概就是这样捂不热的白眼狼。上一世,她明明待沈幼莹极好,每月都自己贴钱给她过日子,每每寻着由头来找她要钱她也都给了。没想到在她眼里依旧分文不值。

被幼莹抱住的腿无法动弹,沈倾安强忍住一脚将她踢开的动作,攥紧了拳头。

她自小长在象牙塔里,全然不懂这种看似绵软实际倒打一耙的阴私技俩,更没想到幼莹会用如此无赖的方法驳同情。低声道:“你先放开。“

沈幼莹摇头,搂住沈倾安的小腿放声大哭:“姐姐若不信我,幼莹便不放开。“

在场的人都有点动容,瞧这姐姐金枝玉叶咄咄逼人,妹妹却衣着寒酸低声下气,很难不让人想到沈倾安平时是怎么欺负沈幼莹的。

沈从之也不例外,他虽不喜沈幼莹,但毕竟是他的骨肉,若真受了欺侮他面上也无光。沈从之眉头越蹙越深,语气不善:“倾安,是不是你想退婚才想出这法子拖幼莹下水?”

连她的亲生父亲也不相信她,沈倾安只觉得讽刺,扯了扯嘴角:“当然不是,倾安在您的眼中便是这般下作的人吗?”

沈从之没料到沈倾安在这么多人面前对他冷嘲热讽,顿时气不打一出来:“给我跪下!还敢顶嘴,我瞧你便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倾安挺直着身板咬牙道:“倾安没错,倾安为何要跪?”

“你……“沈从之摔了装茶的小坛盏。

茶水飞溅,满地狼藉,上好的松萝付之一炬。

“真是一出好戏。“陆渊连拍三声掌,嘴角影影绰绰的一抹笑,踏着小山一样的稳步从门外走进来。将厅内众人扫视了一周,视线在沈倾安身上滞了一滞。陆渊敛起身后的衣袍,不急不缓的在离门最近的官帽椅上坐下,翘起云靴,倒真似来看戏一般。

*“否子有嘉命,室某也。某有先人之礼,细皮束帛,某敢纳征。”引用自《仪礼》,翻译:先生美意、惠赐令女为我妻室,我依照先人礼法,奉上鹿皮两张、帛五匹作为定亲的礼物,敬请笑纳。

下聘流程有根据故事需要改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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