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陆渊敛起身后的衣袍,不急不缓的在离门最近的官帽椅上坐下,翘起云靴,倒真似来看戏一般。

“这……闺中小事,让陆大人见笑了。“沈从之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事怎么还被陆渊这阎罗撞破了。

陆渊手搭着黄花梨桌面,身子往椅背上潇潇洒洒一靠,调转视线对沈从之哦了一声:“这可不是小事,陆某在门外听了一耳朵,说是争论庶妹和新姑爷勾搭还是嫡女毁庶妹的清白。无论哪一方说的是实话,都实属您教子有方。“

什么教子有方,分明就是讥讽他治家不严。沈从之脑袋顿时清醒过来,这事无论真相如何,终是不光彩的。到时候陆渊要是在圣人那里参上一本……

沈从之冷汗阵阵,讷讷道:“此事尚未查清,还请大人明察。“

这话正重了陆渊的下怀,他指节轻扣桌面,漫不经心像谈论天气好坏:“查案这种事,陆某最熟悉。若真有这般心思恶毒的姑娘,陆某也看不惯。查清了,定要她好好尝尝东厂的家伙。 “

“东厂的家伙?”沈幼莹有些不明白。

陆渊闻言站起身,踏着云靴朝幼莹走去。外头迟重的日光透过重重檐角照进来,将那张过分苍白的面容映得愈发凉薄。那双黑白分明眼睛似极深的井,不间断冒出幽幽凉气。

然而,他不似前朝那些权宦,贼眉鼠眼骨子里都渗着一股阴狠味儿。他的眉眼均是淡淡的,仿佛对人间万物充满了倦怠。倘若不是提前知道他的身份,当真是容易将他认成出世的修道人。

半晌,他的唇勾起一个凉薄的弧度:“东厂的家伙多了去了。姑娘可听过梳洗?这梳洗啊,先要用烧到滚烫的开水浇到人的皮肉上,待到那细嫩的肉起了层层的水泡,皮肉行将褪下之时,再用烧的通红的铁刷刷犯人身上的皮肉,直到皮肉剥尽、血肉溃烂,露出森森白骨,方才算行刑结束。”

陆渊说得轻飘飘,在场的人均却被这番话惊起一番冷汗。众人都知道东厂是一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人间地狱,但亲耳听陆渊讲是两回事。饶是沈倾安,也不经惶惑说出刚刚这番话的与她所认识的陆渊是不是同一个人。

沈幼莹本就心虚,此番恐吓更是令她脸色发白。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温柔贵公子的男人竟有如此手段。顿时脸色发白,呆呆愣愣浮肿着眼眶,连哭也忘记了。

陆渊笑得坦然:“姑娘为何不做声?是不相信陆某的话?”

沈幼莹嘴唇翕动,连道了两声“相信”,心脏在他灿烂的笑意中如临冰窖。

前厅的视线全聚集到陆渊身上,面对灼灼的好奇目光,陆渊反倒不急了。不顾沈倾安惊愕的眼神,熟稔地端起沈倾安桌上的小坛盏,掀开茶盖,细细品了一口松萝。不错,世人说松萝兴而诸茶废,果真有理。

茶水入肚,陆渊愉快地眯了眯眼。

没有人敢指出陆渊此举有何不妥。沈幼莹看着他悠闲的神态,恐惧在身体如狂风暴雨般疯狂地肆虐。明明四肢百骸被寒意占据,后背却在不停地发汗。身后的冷汗越积越多,竟把中衣都湿透了。

陆渊估摸着她的情绪到了,轻易再添上一把火:“姑娘今日是否在妆楼落下了什么?”

言罢注视着沈幼莹满脸的泪痕,抬了抬下巴,嫌弃地补上一句:“姑娘可要好生想想。”

沈幼莹仍维持着跪在沈倾安脚下的姿势,然而早忘记刚刚抱住沈倾安小腿的动作,双手撑在地上,也不觉得硌得慌。眼神在陆渊的一再恐吓下空空荡荡,看上去倒有几分滑稽。

陆渊似无意瞧了一眼沈倾安,看见她眼中的惶惑。轻笑了一声,将视线收回,抱着手臂,等着沈幼莹的回应。

“妆楼……我……“沈幼莹咽下一口唾沫,想谎称自己并未去过妆楼,出口便被陆渊止住。

“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自然是因为今日有下属在妆楼附近查案,“陆渊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姑娘怎得这般愚笨?“

沈幼莹脑袋混乱成一团浆糊。她去见裴落时总是极小心的,按理来讲应当并未落下什么。可今日先被一个婢女跟踪而不自知,后又有陆渊质问,她便不确定了。

她注视着陆渊笃定的眼神,心中愈发慌乱,可怎么想也没有想出自己究竟落了什么。

越是想不出,心中就越恐惧。

沈幼莹的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身子不住地打颤,不知觉地晃着脑袋,下意识想要否认一切。

“姑娘看看这个。“陆渊的声音并不响,在沈幼莹听来却震耳欲聋。

陆渊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花草云纹钱袋,抽开绳子倒出二十两纹银,银子哗啦落地,滚到沈幼莹的面前:“我方才让云雀看过,这银子是你们沈家二小姐赠与你的,你还想怎么狡辩!”

说到最后一句时,陆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吓得沈幼莹跌坐在原地。

手指触碰到银子的时候顿觉阴寒刺骨。沈幼莹瑟缩着缩回了手,满脸的不可置信,喃喃自语:“不,不对,银子我放在房里了,我并没有带着银子去妆楼啊。”

沈幼莹的声音虽轻,可在场的人均听得清清楚楚。一行人里,沈从之先咂摸出味来惊呼出声:“幼莹,你真同裴公子去妆楼私会了?”

“你……“沈幼莹张了张口,顿觉毛骨悚然,剩下的话哑在喉咙里,身子歪歪斜斜地软了下去,方才意识到上当。陆渊当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分明从头到尾并无证据,却装作一切了然于心。不过是知她极为心虚,一步一步诈出她的话来。

沈倾安看着沈幼莹的反应,不禁心惊陆渊作为上位者的极度自信与颇深的心计。她分明知道他压根不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便来往城郊的妆楼,却也差点如沈幼莹一般相信了他的话。

裴落心道一声“要命“,沈幼莹不打自招无所谓,可把他置于深渊。沈倾安沈幼莹两人,一个有家世身份,一个贴心可人,本想姐妹两人照单全收,坐享齐人之福,没料这样发生一出。现下好了,芝麻西瓜都丢了,还惹了一身骚。

趁着沈幼莹愣神,裴落决定先发制人。毕竟,像沈倾安家世这般好,又是受宠的嫡女,就当是尊塑像在家里头放着,也能对他的仕途有所助力。

裴落挤出两行清泪来:“倾安妹妹,都是那个贱人勾引的我。我一时糊涂,方才走了错道,你且原谅我这一回吧。“

裴夫人也忙附和:“退婚这种事,对女孩名声总损害大些,落儿他只是一时糊涂。“

沈倾安道:“一时糊涂?不见得吧。我一早便说了,这婚我是必须要退的。“

沈倾安的面容如光洁的白瓷,在阳光下几乎透明。明艳大方的长相,因为眼梢微挑,流露出了些许的攻击性。然而仅仅一瞬,又恢复到了最初的纯真无害。

裴夫人和裴落面面相觑,总觉得沈倾安变了,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裴落试着挽回:“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倾安妹妹,我当真是一时糊涂,保证不会再犯,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沈倾安和陆渊交换了一下眼神,笑意更甚:“你做的错事,凭什么要我原谅?“

“这……“裴落哑然,不知沈倾安何时变得如此咄咄逼人。从前他只要服个软,便是做出再过分的事沈倾安也会原谅的。

裴落还想再辩,沈从之便大手一挥,浑厚的声音在前厅响起:“我沈家的女儿岂容你侮辱。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压根没有丝毫诚心。这聘礼你拿回去,无论是倾安还是幼莹都跟你没关系。”

“亲家,您再考虑考虑……”这相府的亲事可是人人羡慕,裴夫人没想到到手的肥鹅都能飞了,不免心内焦急。

沈从之眼风一扫,威严毕露:“裴夫人,从此以后我们不是亲家,这话休也再提了。我谅你是个女流,不想同你说重话,只是你这儿子当真要管好,不能总是出来祸害别人家的女儿。”

裴夫人没料到沈从之说话竟如此直白,一张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

沈从之转身对门口的小厮指着裴家母子,连尊称也不屑用了:“把这两人请出去,聘礼也扔出去,我看着碍眼。”

裴落搀着裴夫人往门外走,走到门槛的时候没留心绊了一跤。沈倾安唉呀了一句,没忍住笑出声来:“这相府的门槛当真不是你裴落跨得起的。”

裴落连惺惺作态都没有了,回过身来狠狠瞪着沈倾安:“沈倾安,我必要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退婚!”

沈倾安道:“纵是人尽皆知我退婚了又如何,同你裴落退婚这么大快人心的事自然要人尽皆知!”

裴夫人拽了一下裴落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裴落哼了一声,示意裴家仆役将聘礼抬回去。

裴家仆役把辛苦抬进来的聘礼又一箱箱搬回车上,前来宴饮的宾客目送着悻悻离去的裴家人,只觉得触了个大霉头。吹吹打打的乐队也是第一次碰着南方下聘被女方拒绝,跟听了个大笑话似的。

前厅一片狼藉,沈从之虽在外人面前要维护沈家的颜面,心内的火已经烧得发慌了,他的眉头越蹙越深,对着想要溜走的沈幼莹怒喝一声:“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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