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林殊想说自己记得，想告诉他二人之间的回忆，那些相识的一点一滴，他都有好好记住，可他没有办法。

他不能说，他说不出来。

他闭了闭眼，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吐出一个字：“有。”

轰隆一声，雷声隐隐，天边云层卷涌。

仅仅一个字，就这么大动静，晏林殊唇角紧绷，心中憋着一团火。

他知晓青年身份特殊，身上背负了许多的秘密，所以对周围的人都筑起高墙，可这高墙真的是青年自愿的吗？

不是的，所以他才会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不是因为通感，而是曾经每一次的相遇与诀别。

巨大的压迫感自上而来，压得晏林殊差点站不住，他再也说不出任何一个与从前相关的字。

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他神色不变，不动声色地运转着功法，与之对抗。

好在夜色足够暗，且这雷劫只针对晏林殊，所以这一切莫宁并不知情。

在听见肯定答案的时候，莫宁的心脏好似被一记小锤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可他也知晓，若是真的是与自己相关的事情，即使晏林殊记得，他能说出那个字，也已经是极限，他不该如此自私，也不该这么为难他。

晏林殊半天没再开口，也没有随便编造一段不曾发生过的事情来糊弄他，这让莫宁微微松了口气，识海中的铜钱微微发烫，让莫宁隐隐不安，却也间接佐证了他的猜想。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算了，就听见那人说。

“闭眼。”

莫宁微微怔愣，虽然不知道晏林殊要做什么，却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

青年乖乖闭眼的瞬间，晏林殊挥手布置了一个结界，结界不大，刚好将二人笼罩。

他牵起了青年的手，用指腹，在他的掌心，缓慢地写下了一个名字——方故问。

每写一个字，就有无形的劫雷落在他的身上，一击比一击急，一下比一下重，而晏林殊只是温和地看着青年，好似那些雷劫不是劈在自己身上一样。

青年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昭告着他并不平静的心绪。

可他却迟迟并未睁眼。

晏林殊也不急，耐心等待着青年，终于，他开口，声音颤抖：“你是谁？”

“你与燕明知是什么关系？”

他忘记谁，也不可能忘记燕明知。

彼时他刚出关，误入匪窝，以他的实力，解决一圈匪人没有问题，可在他想要出手之时，燕明知出现了。

那人干脆利落将所有人打晕，然后同莫宁一起报了官。

他生的剑眉星目，端的是一副霁月风光，一袭白衣，一柄长剑，就那样走进了自己的眼里。

他叫燕明知。

是个好名字，人也好，但是人太好了。

让人莫宁忍不住，总想去逗他。

所以他给自己取了个方故问的名字，此后更是死缠烂打，慢慢就动了心。

可惜燕明知是一个凡人，凡人的岁月很短，他又古板，接受不了自己的追求，总是躲着自己，后来甚至为了与他划清关系，编出了自己已有心仪之人的谎言。

莫宁又不是死缠烂打之辈，所以潇洒放手。

可如若重来，他必将会是另外一个选择。

乱世的匪，报复心极重。

在莫宁离开后不久，燕明知就被匪帮报复，尸骨无存。

这些年，他将那段往事藏得很好，没人知晓。

所以莫宁说燕明知是个好人，好到他时不时想起他，都会惋惜，以及心痛。

可那个凡人晏林殊是如何知晓的。

晏林殊神色不变，而是牵起了青年的手，额间的神纹发光发烫，他微微蹙眉，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莫宁瞬间想要甩开手，可晏林殊握得很紧，莫宁挣扎的动静也不敢过大，他强壮镇定道：“你放开我！你知不知道，神魂离体，轻则修为跌损，重则走火入魔。”

“不用你证明了。”

“我信你。”

“放手！”

晏林殊不为所动，神魂离体这件事情，即使是他也不敢太冒险，额头间也沁出了密密的冷汗，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的身后浮现出一道人形虚影，而虚影之上是一缕极淡的人魂气息。

熟悉的气息，莫宁愣住了，他瞪大了眼睛。

是燕明知。

那人还是如同当年的模样，负剑而立，冲着莫宁微笑。

莫宁看了一眼晏林殊，记忆深处的燕明知的面容逐渐与晏林殊融合。或者说晏林殊从来都没有改变过面容，只不过是自己下意识不愿意去回忆那段往事，所以一直没有意识到二人是一张脸。

难怪，难怪初见时晏林殊会问出那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莫宁能感受到晏林殊是一个极为沉稳的人，先不论他是如何变成一个凡人的，可也不至于上来就抓着自己的手说自己不记得他了。

并且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自己忘记也在情理之中吧。

他将自己心里的不适压下。

“我说我怎么寻不到他的神魂，我不管你是燕明知还是晏林殊，你们真是好样的。”

他已经是被气到了，看了眼晏林殊，然后看了眼有着同样面容的“神魂”，心里涌现出了一股巨大的荒诞感。

若是以前自己能见到他，定然是欣喜的，可现在这种情况，被晏林殊的一言不合就神魂离体的操作搞得，心情反而十分平静。

他甚至觉得自己混沌的脑子都清醒了不少，看着那还敢笑的男人，气不打一处来，语气嘲弄说：“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晏林殊却只是摇了摇头，“不是骗你。”

至于要骗谁，二人心知肚明，莫宁问：“那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还能精准与自己遇上，绝不是巧合。

没想到自己早就和晏林殊有一腿的莫宁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有些急切地想要知道晏林殊做了什么，可晏林殊却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不能说的意思。

莫宁觉得自己一拳轻飘飘打在了棉花之上，只能憋闷地说：“好了，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

神魂离体终究还是太过冒险，莫宁现在满脑子都是年少不经事时自己死缠烂打的片段，他还是头次觉得自己的记忆那么清晰，那些细节，尤其是一些尴尬的片段，细致得让他脚趾抓地，让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晏林殊了。

他背过身，可自己的手还被那人紧紧抓着。

难怪当时要将自己握住，若是不握住，莫宁觉得自己分分钟就能溜之大吉。

不知不觉以为又被算计的莫宁：……

简直抓狂，温度从二人相握的地方传过来，夜风很凉，可莫宁的脸颊却微微发烫。

晏林殊终于松手，这是他回来了的意思，莫宁几乎是在他松手的瞬间，抬脚就走，结界早在晏林殊神魂归位的瞬间就被撤去，所以莫宁离开得毫无阻拦。

青年离开带起的风拂过晏林殊的发丝，确认青年已经远去后，才忍不住从喉咙里泄出一声闷哼。

神魂离体本就危险，更何况还是在压制修为的秘境之中，再加上泄露天机的劫雷，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算不上好，所以青年离去他也没有阻拦，他不愿意让他愧疚。

晏林殊抬眼看了眼天空，随着青年的离去，那股被窥伺的感觉总算消散，他也终于松了口气。

骤一放松，他的身形歪了歪，下一秒有人扶住了他。

晏林殊的指尖微微颤抖。

——

尽杯来没想他才离开一会，莫宁就急匆匆找到他，问他要了个轮椅，他当时心里就两个疑惑。

第一：他怎么知晓自己有轮椅的。

毕竟但凡是个正常人也不会随身携带轮椅，可青年就好似笃定他一定有一般，都不曾问过旁人，目标准确就找到了他。

其二就是，是谁出事了吗？

不过，莫宁方才一直与拂尘尊者待在一起，晏林殊的实力有目共睹，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差错，但是他还是跟了上去。

以防万一，好歹他能搭把手。

他的想法与莫宁不谋而同。

莫宁暂时也不愿意与晏林殊单独相处。

所以巴不得他跟上来，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晏林殊受伤这件事情他一个人搞不定。

多半都是神魂受伤了，他就是有法子应对，他也没有药材啊。

晏林殊那人看着细致，可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带了一大堆，还真的未必会有治疗神魂之伤的药材，所以带上尽杯来简直是最好的选择。

尽·工具人·杯来并不知情，一开始他心情还挺轻松的，可看青年的面色紧张搞得他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了，所以等他看清楚青年突然冲过去扶住的那人的时候，他傻眼了。

谁来告诉他，这是什么回事啊。

“莫兄弟，这人与拂尘尊者也太过相似了吧。”

“你怕不是认错了人。”

这话与其是说给莫宁听的不如说是说来安慰自己的，手下动作不敢耽误，几乎是有些手忙脚乱的，将轮椅掏了出来。

对尽杯来来说真的是一种全新的体验，然后默默稳住了轮椅，不是他不想搭手，而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二人之间的氛围明显不太对劲。

青年冷着一张脸，而那位拂尘尊者也是出了名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自己还带着轮椅来，将他的窘迫看了个一清二楚。

尽杯来一言不发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

完蛋了，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灭口了。

看着莫宁冷着一张脸将人扶好坐在轮椅上，他才终于忍不住内心的疑惑，开口问道：“敢问，这是发生了什么？”

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莫宁冷冷开口说：“我也好奇发生了什么。”

尽杯来稍微松了口气，只要这件事情与莫宁没关系就行，方才自己也是白担心一场。

他也是多虑了，青年这副病怏怏的模样，方才赶路过来都咳嗽了好一阵子，还是他给青年递了颗药才好了点，他怎么可能对拂尘尊者做什么呢？拂尘尊者对他做什么还差不多。

旋即他又开始担心，方才是碰上了什么很难缠的对手吗？可他们那边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在他内心分析的时候，莫宁轻飘飘补充了一句，“某神纹尊者为情所伤，不惜自／残。”

“拂尘尊者，你说这个解释好不好。”

尽杯来：……这踏马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明显就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啊！！！

尽杯来：！！！

莫宁：我忘记谁也不可能忘记燕明知的。

下一秒：我只是不愿意去想他长什么样子而已（嘴硬）

不好意思卡文，晚点应该还有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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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