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蓝泪

屋内没开灯,刀刃的银光照出施恩脸上的汗珠,以及眼睛里的惊恐。

施恩举起双手,腰都垮了下去。

“是我,施大夫,误会一场误会一场!”他对这屋子的构造十分熟悉,颤巍巍地右手去摸电灯开关。

说着,他忙不迭解释:“误会,误会,小金是601的租户,平时也送饮用水什么的……”

啪嗒一声,灯亮了,摇晃的电灯泡让整个屋子都在左右摇摆,不断失衡。

光从施恩头顶的白发歪倒向屋子的另一头:两个男人,一站一跪。其中的黑衣人被按倒在地,右手以常人不能做到的姿势被反折在后。

只一眼,施恩就知道小金的右手断了。

身着保安服的男人眼里是慢慢的杀意,他残忍地将手里的手往另一个角度掰折,就如同掰断一根筷子一样轻易。

小金的表情也扭曲了,然后他的嘴巴被死死捂住,连一声痛呼都没有发出。

施恩连忙跑过去,想要劝阻。

然而此时,那道陌生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是什么人?”

施恩闻声看去,小小的卧室中,那张白色病床上的人已经坐了起来。他脸色惨白,但是目光炯炯。

病气抽去了他身上的生机,但没有抽走他的灵魂,他一开口,便把整间屋子所有的空气都夺走,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转向他。

施恩看着他,对方却没有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他看着面前残忍的搏斗,脸色有一丝困惑,他紧盯着身着保安服的安卡。

他现在换了吴靖的脸,一张和郁桑一样纯正东方人的脸,和那双黑眼珠更相配的沉稳面容。

郁桑没见过这张脸,更不知道自己所处的垃圾场是个什么地方。

安卡预想过郁桑醒来后会对自己大发雷霆、会兴师问罪,但那都建立在郁桑对安卡的愤怒。

安卡不敢回头,不敢看郁桑眼里的神采。

可这明明是这一星期以来,他原本最想看到的东西。

郁桑开口:“松手。”

安卡没有照做,他不能松手。

此人趁他不在的时候悄悄潜进来,他来历不明、居心叵测,应该铲除掉。

“可是他想害你。”

施恩连忙解释:“你误会小金了!都是邻居,他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郁桑也道:“他只是个小偷。”

……

郁桑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身旁机器发出尖锐的嘶鸣,是促使他醒来的关键。

他无力地挣动了一下,脑袋垂向一边时,却和两个眼珠子猛的四目相对。

神秘人看见郁桑睁眼,表现得比对方慌张十倍,他猛地后退几步,倒在置物架上,发出一阵散落的响动。

他手里拿着一个仪器,噪音的来源也是此物。仪器另一端的连接在了郁桑的手臂。他一后退,郁桑也被扯得往床边拖去。

此时对方才冷静下来。

他看上去十分年轻,声音也十分年轻。见郁桑不能动,他摆出恶狠狠的样子。

“怎么这么穷,屋里一点有钱的东西都没有。”他说着唾了一口痰。

他这般怒骂,倒让他恢复了胆色。

——自己费大劲从这个加固过的门锁撬进来,是因为料定了这户新邻居必定小有积蓄,否则谁会把屋子锁得这么严实?

可小金进来后便大失所望。

郁桑听他所说的话,也跟着打量起四周。屋子看出来是精心打扫过的,洗涤剂和消毒剂的味道仍然十分浓郁,虽然破旧不堪,但是算得上是整洁。

他不在蜂巢,也不在监狱,这是个好消息。

“这是哪里?”

那小偷怒道:“这是你家!还这是哪呢,难不成是在我家!”

我家?

郁桑对这个词更是陌生。

他居无定所太久,从未觉得自己归属过哪里,或是繁星或是灰烬,总之,不会是一间壳子。

“你们没钱成天把门锁起来干嘛!怕谁偷吗!”小金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忘记了自己此时在行窃。

而郁桑沉默而又纵容地看着这个小偷继续翻箱倒柜,侧面让郁桑了解着自己的处境。

这个地方的治安并不好、环境更是差,相当潮湿,从对方的衣物来看,浓重的化纤工业气味,这种材质早已被联邦主流淘汰,说话习惯亦是直接粗暴。

郁桑不断缩小范围,再从对方对自己的脸一无所知来看,几乎已经可以锁定了区域。

这是一个十分落后的星球:网络并不发达、人们也不关心联邦政局、甚至连温饱都成问题,偷盗不断。

郁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

郁桑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这里,大约是米雅帮了自己。

作为一个太久没见过的大活人,郁桑看着这个小偷骂骂咧咧的行径,倒没多少生气的感觉。

他平静得像个死人,不生气也不害怕。

等气急败坏的小偷想起屋里还有个人看着他正在偷东西时,他捏着手里唯一一个值钱的物品,对着郁桑警告。

“你要是敢乱叫,老子不能保证你的小命。”

他在郁桑面前冷冷地做了个抹喉的动作。

大门就是在这个时候破开的,又一个陌生人如同龙卷风一样刮了进来,所到之处全是惊人的破坏。

那小偷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一股怪力从床边甩了出去,整个人砸在了墙上,原本就年久失修的房子,在他耳边发出令人胆颤的开裂声。

小金其实疑心,那也可能是自己肋骨开裂的声音。

他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对方是个相当有经验的杀手。

小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就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如同一块烂泥一样任人揉搓。

他被人凶狠地按倒在地,他拿着东西的双手被人折断。

这些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小金连求饶都没能开口。

他很快就没有任何机会开口了。

他绝望地想着,自己可能要因为这个二手都卖不出去五百的破烂搭上性命了。

……

他只是个小偷。

而安卡看上去却是个夺人性命的杀人狂,只肖一眼,谁都会做出选择,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危险。

“松手。”郁桑再次重复。

安卡总算一点点放手,小金连滚带爬地从他身前逃开,一旁的施大夫赶紧去查看伤势,试图帮他把脱臼的手先接回去。

小金痛哭流涕,施恩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

“都说了不能偷邻居,你老毛病又犯了!”

小金现在只想赶紧走人。

他多看安卡一秒,都会感觉窒息。

刚才是自己离死亡最近的一次,那个男人太过危险。他想杀了自己,他差点得手了!

施恩也尽量降低存在感,拖着已经不能正常行走的小金往屋外走去。

安卡的目光就这样一直黏着那二人,只是这目光里没有分毫的善意。这让人很难与半个小时前还挺身而出救了陈太太的人联系在一起。

这简直是极善和极恶的两个剪影。

郁桑上下打量着这个陌生人,没有多少害怕的情绪。

因为那人说的口口声声说的是“可是他想害你。”

如果这是对方下杀手的动机,起码可以说明一点:他绝对想保护自己。

郁桑不认识这张脸。

但脸是会变化的,名字也会,立场更是,郁桑需要分辨的是目的。

对方保护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他暂时无法分辨。

而安卡沉默地一点点转身,他始终低垂着眼,客厅的吊灯平稳下来,照亮卧室门口的一小片空间,却安卡把自己的半个身子隐匿在黑暗里。

郁桑看着他不停地搓着自己的手,可是那双手上什么都没有。

对方很紧张。

郁桑问:“你是谁?”他那略带探究的眼神就这样在安卡身上扫视着。

安卡一想到自己正沐浴在那双美丽的双眸中,而那双眼睛的主人正专注地看着自己一人,他就开心喜悦得快将一切都抛之脑后了。

他忍了又忍,终究是猛然间朝郁桑而去,然后将对方热烈地拥入怀中。

那力道大得让郁桑整个人差点没喘上气。

郁桑的气息将安卡包裹着,安卡沉醉得快要晕过去。为了这么幸福的一刻,他可以短暂原谅那个闯入者,但思及对方才是郁桑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他心中又充满了怨怼。

这一刻,他才原谅了自己失控下射出的子弹。

……

郁桑始终没有回应这个情感洋溢的拥抱。

他只觉得怪异。

此人的冷酷、此人的感动、此人身上的血腥气以及对自己无比真切的关怀,都来得汹涌澎湃,但却让郁桑无动于衷。

郁桑感受着对方的按在自己背上的宽大掌心、闻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松香气味。

又一个答案近在咫尺,这答案并不难找。

郁桑哑着嗓子,在对方耳边问道:“安卡?”

安卡浑身一僵,仿若被人扒开一层皮,露出淋漓的血肉。

他歉疚地疯狂重复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郁桑不知道他在为哪件事道歉,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安卡应当是跟着自己一起叛逃了。

郁桑想让对方松手再谈。

可是这一举动却激起了安卡的恐慌,他更加死命地抓紧了郁桑,手如铁钳般攥得紧紧的。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我绝不会。”安卡的话语极其坚定。

“你放开我。”郁桑加重语气重复道。

“你怨恨我?你在怪我?我绝不可能故意伤你,你相信我吗?”

郁桑没回答。

他盯着安卡的瞳孔,那里面闪动着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微小数字。

安卡又道:“对,我做错了应该被罚,你不该原谅我,你杀了我,好不好?”他急切忏悔。

说着,安卡终于松手,然后他快步走到外面,拔出那把快要把门板扎穿的匕首,又匆匆回来,把刀柄塞进了郁桑的手心。

郁桑看了看手里的那把刀,又看了看紧紧盯着自己、目光热切、有些疯癫的安卡。

安卡甚至向前靠了靠,好让郁桑更好动手。

不对劲。

安卡他……出故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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