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桑穿着安卡的黑帽衫，带着黑色的口罩，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披着星星图案的灰色毯子。

毛毯在一只膝盖的地方陷了下去。

安卡的衣服太大了些，郁桑小小的一团，营养不良，看上去十分瘦弱。

他一直沉默着，若不细看，会让人觉得他是否是睡着了。

而与他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推着轮椅的安卡。

安卡宽厚的手掌牢牢地抓着轮椅把手，他时不时俯身对郁桑低声说话，露出十分灿烂的笑容。

外面下了雨，他在保安室随手抓了一把住户落下的伞，递给郁桑。

透明的伞面遮不住任何风景，郁桑的手缩在袖子里，将伞靠在肩上。

而安卡自己不打伞，他同样将帽子戴了起来，两个人乍一看只是恩爱的情侣。

患难与共不离不弃，在满大街的奇人异士里，他俩平凡得不起眼。在一个寻常的阴雨天，穿着情侣装，找到最近的商场进去购物。

在进商场前，有高高的十几级台阶，有个好心人见状上前帮忙，想帮安卡将郁桑的轮椅抬起来，谁知安卡十分应激，差点把这好心人打了一顿。

两人还没进入这家商场就被赶了出来。

在引起更大的骚乱之前，安卡带着郁桑匆匆离开了。

安卡歉疚地拍了拍自己的脸，他解释说自己关心则乱。

郁桑不经意提醒。

“你的情绪控制功能呢？”

安卡很多功能都时灵时不灵的，在这儿显然也找不到什么正经维修店，而他避免被信号捕捉，也无法启用联网功能进行自检，也就这么拖着。

安卡自觉状态很好。

安卡道：“我没事，郁桑你不用担心。”他说着将脸贴了贴郁桑的头顶，两人看上去十分温馨。

郁桑却僵了僵。

显然他并非出于担心。

两人正好路过一条狭窄小巷，各种香气飘了出来，勾动人的肠胃，不自觉让人停下脚步。

里面挨挨挤挤的都是人，街面上上面立着各种语言的闪光招牌，但更多的是中文，还是用手写的红色招牌，什么麻辣土豆、香炸鸡腿、正宗酸辣粉、芝士烤榴莲等等。

安卡几乎都没听过，也没见过。许多招牌乍一看，他都会怀疑这几种食物怎么会牵扯上联系的。

郁桑显然也被吸引了，里面热气腾腾的烟火气，很难不让人产生食欲。

饶是郁桑这种吃惯营养液和能量补剂的胃，也无法抵抗这种街边摊的诱惑。

安卡问：“郁桑，你饿了吗？”

安卡实际上问了一句废话，郁桑平时的饮食起居都是他在负责，距离上一次进食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郁桑的饥饿感不会那么强烈。

只是，他此时此刻清楚地听见了郁桑咽口水的声音。

郁桑在帽子下很克制地点了个头。

“不要和人起争执。”

安卡推着郁桑走了进去。安卡推得很小心，避开了凹凸不平的水坑以及那些跑来跑去的小孩儿。

听着油锅里滋啦滋啦的声音，就连安卡这个仿生人都被食物给诱惑了。

他问郁桑有没有想吃的。

郁桑虽然的确感到了饥饿，但是真让他去选，却什么也选不出来。

哪个都不错。

安卡凑近看了几家摊子，然后纷纷否决了：这几家老板连手套都不带，触摸了沾满油污的厨具，又拿食材、又拿钱，看得安卡眉毛都快竖起来。那几家的辣椒和油比食物本身还要多，这东西要是下了肚，肯定会让郁桑上吐下泻。

老板见他光看不买，也是呵斥：“不买别挡着我生意。”

安卡好奇心锐减，他推着郁桑进了一家骨汤面馆，这家店里生意也很好，而且看上去店面干净、而且口味温和，比较适合郁桑。

两人排了一会儿就进了店。

店面不大，只有六张小桌，墙上是四个摇头晃脑努力得快要脱落的老旧风扇。

墙上还有一个小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大□□的中奖号码。

安卡只点了一碗筒骨汤面。

那老板娘看了眼人高马大的安卡，又看了一样坐在轮椅上的郁桑，忍了忍，没说什么。

安卡进店后，发觉每张桌都坐满了人。他便径直走到其中一张桌子旁，无声地看着桌旁的人。

郁桑见状低下头捂住了脸。

那桌上是四个年轻小伙。其中一人的面碗已经见底，感受到视线和无声的压迫后，连忙吸溜吸溜把最后一点面也吃完了。

“哥，你等等，我马上吃完了。”

郁桑的轮椅并不方便，若是停在中间，那么势必会影响出入，也会影响店员上菜。因此等那年轻人三两下吃完离座后，安卡将那个凳子撤掉，把郁桑的轮椅推了过去。

桌上其他三人没说话，看了一眼郁桑和安卡全当没看见，自顾自吃着东西。其中一个大哥还在烟雾缭绕地打着电话，把所有的烟往对面的郁桑脸上吐。

可是那金链子大哥恍若未觉，自顾自谈笑风生，察觉到安卡极具压迫性的视线后，他还十分挑衅地把手里未灭的烟灰往安卡的衣服上弹。

安卡看了他两眼，直接端过碗，把没吃完的面倒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后如同拎小鸡崽一样把他拎了起来，准备往店外扔去。

那大哥愣了好几秒，这才反应过来暴跳如雷。

一直观察着店内状况的老板娘连忙过来调解，而其余的顾客们也只是眼神追随着这幕，手里的筷子都没放下。

吵闹和纷争不是什么新鲜事。

那大哥还挣扎着，嘴里污言秽语的没停下。

老板娘也经过大风大浪了，想劝架但无从劝起，只能转而给安卡疏散通道，以免门口排队的顾客和自己的桌椅板凳跟着遭殃，改劝其他顾客该吃吃该喝喝。

那大哥憋得脸都红了，和一只上岸的鱼一样死命扑腾着，没料到安卡看着比自己薄一半，却一身恐怖蛮力。

他怎么反手抓安卡的手，怎么用手肘击打，安卡都像没有感觉一样。他将自己的手指牢牢嵌入对方的手背，想要逼迫他松手。

没想到安卡一个手刀，那大哥浑身软了下去，不动弹了。

安卡扔一个垃圾一样，将他扔到垃圾堆旁边，径直转身不管了。

老板娘伸出脑袋看了一眼，见那胖子胸膛还在起伏，也就不管了。

安卡走回店内，郁桑的面已经上了。他这一整桌的其他客人看见他回来，忙不迭地端着碗走了。

安卡颇感满意地坐下，用店内的纸巾把桌上的面汤油污擦了又擦。

直到擦了大半包纸，安卡还觉得不满意，一双塑料筷子更是擦得快要发光。

他们身旁一桌客人都看不下去了。

“不是，小兄弟，你来干保洁还是来吃面？差不多得了吧。”

郁桑仍旧捂着脸，似乎不敢面对。

安卡没有理会他，只是细心擦拭着，好不容易等他感觉满意。他盯着飘着淡淡油光的面汤，以及那炖得稀烂分辨不出原料的骨头棒子，又陷入了思索。

他喊住老板娘：“请问这面是什么做的？”

那老板娘本来就忙，脑袋上全是汗。

“面、骨头、小青菜，还能是什么？”

安卡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他继续追问：“加的什么调料？有用什么特殊的添加剂吗。”

安卡敢问，其他人都不敢听。

老板娘也火了，虽然忌惮着这人来头不小、身手也好，轻易不能得罪。但话到这份上，老板娘已经怀疑他本来就不是为了吃面，而是为了砸场子的。

老板娘：“你不吃滚出去，外面很多人排队。才点一碗面，就占了一整张桌子。”

安卡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他疑惑地看着面前忽然怒发冲冠的老板娘，直到衣角被人扯了扯，他才将后续的话咽了回去。

他回头看见郁桑拉着自己的衣服，对自己小小的摇头。

安卡一下子就收敛了。

他坐了回去，什么也没继续说。

他一坐下才发现自己已经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都用眼角余光偷偷瞥着他们。

安卡短促地道歉：“抱歉。”

这一顿饭吃得并不算愉快。

郁桑拒绝了安卡要喂他的请求，安卡满心委屈，但是仍旧压抑了下来。

郁桑慢慢吃着面。他很久没吃过这样纯粹的食物，那种一入口就能够吃出各种食材碰撞和本身滋味的食物。

他拉下口罩，小口小口地吃着。

安卡看着郁桑吃东西的模样，也没了怨气，他并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

他撑着一只手，很享受地看着郁桑吃东西，忽而捕捉到了一个词。

“郁桑。”

对面的郁桑也很显然听到了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停下了手里的筷子，很快就锁定了声音来源。

他抬起头盯着墙上的电视。

安卡跟着转过身，看向那个画面模糊甚至还有跳动条纹的破电视。

画面里，郁桑正穿着一身蓝色西装，坐在沙发上，一脸轻松笑意地与人交谈着。

安卡愣住了。

他转头又看向面前的郁桑。比起电视画面，面前的人太过清晰，郁桑眼里的震惊都清晰可见，他每一根扰乱的发丝、眼底疲惫的淡影，都触手可得。

相比之下，只是眼前人穿得十分朴素，连脸颊肉也消瘦下去了好几分。

安卡确认自己没认错。

郁桑从未接受过任何电视采访，而且电视上有四个狠显眼的字母。

“live。”

这是现场直播节目。

虽然由于信号不好，蓝泪星的电视上人物的脸都快看不清楚，电视上人物的话语更是断断续续。

但是那就是郁桑无疑，起码外观上看，那人就是郁桑。

郁桑将筷子也放下了，他将口罩拉了回去，定定地看着画面里的人，试图听清那人说的每一个字。

安卡问：“这怎么回事，他是谁？”

郁桑答：“他是我。”

记笔记：不能和安卡出门吃面。

宝宝们注意身体，换季好容易感冒，作者不幸中招_(: 」∠)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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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蓝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