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号的内部由两个半圆弧组成, 墙壁内侧是车厢部分,外侧是地狱号的“本体”,车头与车尾互相咬合, 就像古老的衔尾蛇。xiashucom
沈心凌和秦灼从车头跨越至车尾,遇见被贝利安附身的马克时,大概处于车厢中部偏前的位置。
两座列车乘坐人数几乎相同, 天堂号安静整洁, 地狱号热闹非常,沈心凌路过一个车厢,二十几个人塞在里面, 像沙丁鱼罐头一样,车厢坐不下,只能坐到走廊里。
“抱歉,请让一让。”她拎着裙摆,小心注意自己的高跟鞋不要踩在别人手上。
秦灼跟在沈心凌后面,一手虚扶着她, 避让拥挤的人潮。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们终于来到第一个车厢。
“晚上好,凉水免费,红茶一币无限续杯, 茶点八折只要3币,枕头免费提供押金2币,棉被2币便宜卖,要来一杯地狱特调吗客人, 很好喝的……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乘务员白骨19005号为您服务。”
一个嘴巴咔擦咔擦开合的骷髅翘着腿坐在木椅上,十几枚硬币在它的骨爪子上翻飞,杂技一样抛起旋转又落下,盘的飞起。
“这里是售票台?”秦灼问。
“不不不,这里是服务台。”白骨19005号飞快甩头,“售票台在……呃,”它指了指身后墙壁上的血盆大口,“售票台在这儿,今天是42067号坐班。”
“我们要去售票台。”沈心凌说,19005号嘿嘿地堵住入口,“来都来了……客人买点东西再走呗?”
“没有多余的钱了。”沈心凌翻开空空如也的口袋,带刺的荆棘在白骨面前晃晃,“想强抢强卖?来试试。”
“粗鲁!淑女怎么能满口打打杀杀!”白骨的手都摇出了残影,“不买也行,尝尝我的地狱特调嘛,新口味,超棒der~”
说着说着,骷髅头用猛-男音卖了个萌,它右眼眶中的魂火闪了一下,沈心凌猜,那可能是个wink。
“……”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地狱。
白骨一点都不害臊,它伸手在桌肚里掏啊掏,砰地一声砸出两杯颜色扭曲的液体。
五彩斑斓的黑都不足以形容它的诡异配色,水面咕噜噜冒着气泡,一节人的手骨上下随着气泡起起伏伏。
沈心凌盯着那节手骨看了几秒,“仿真糖果?”
“切,你看的出来啊,明明那么逼真。没意思!”白骨嘀嘀咕咕,“原型是我的中指,你看,多么完美的颜色和线条,有没有看一眼就爱上……”
“我把你的骨头打散,把你的中指塞进你的眼眶,你也会一眼爱上自己的。”沈心凌“诚恳”点头,“要帮忙吗?我非常乐于助人。”
“嘶——”白骨倒吸一口凉气,“客人你真是人面兽心——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好啦好啦不开玩笑,我不能直接放你们过去,我的工资会被扣光的!”
“——就算你打断我的骨头也没用!”它重重强调。
“你真的要喝嘛?”安德翠丝探出头瞅了一眼,“呜,我看着就想吐了。”
“没事?”沈心凌低头看着杯中的液体,“只要不是苦瓜汁……”
“什么苦瓜汁!你不要侮辱我的地狱特调!”白骨愤而拍桌,“这是引路河的河水,管你转不转车,到了站都要喝的。”
“引路河的河水?”秦灼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特调,不应该是你自己调的吗?”
你的重点抓错了吧?白骨先是心虚一秒,随即理直气壮地指了指杯中的白骨,“看!这只有我的特调才有!等你们到站再喝,就只有大路货了,一点个性都没有!个性,懂吗?个性!”
“引路河是做什么用的?”沈心凌打断它的碎碎念。
“听名字就知道吧?”白骨没好气地看他们一眼,“引导亡者前往归途的河流。”
“你喝着是苦的,就是上天堂,甜的,就是下地狱。”
捧起那杯可疑的液体,灵感没有预警,确实能喝,沈心凌犹豫半天,秦灼已经拿起了杯子,准备一口干。
她索性停下来,看男人仰头,喉结滚动,片刻之后,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味道怎么样?”沈心凌眨眨眼,“能咽下去,不至于太差吧?”
“苦得嘴发麻。”秦灼简单地说,“很粘稠的触感,一口灌下去会好受一些,小心噎到。”
“那不就是苦瓜汁吗?”沈心凌如临大敌,“我还不如下地狱……”
苦瓜汁,沈心凌头号克星,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自从被苦瓜爱好者沈母坑过一次,这道菜再也没有登上过沈家的餐桌。
她给自己打气,鼓起勇气,一口灌下去。
辣,舌头和喉咙着火一样的辣。
比一口吞下一盘火鸡面更刺-激,比干嚼一把魔鬼椒更恐怖,沈心凌脸颊发麻,几乎失去知觉。
强大的意志力迫使她咽下口中的液体,如果此时有一点火星,沈心凌就能当场爆炸。
辣味只存在于她的感官中,秦灼只见一脸视死如归的少女眉头紧锁,扔下杯子,捂住嘴逼自己咽下去。
她叼着手骨糖,一节一节地嚼碎,企图冲淡那股辣味。
19005号看着自己的“手骨”消失在她的唇齿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苦的上天堂,甜的下地狱,辣的去哪里?”沈心凌不善地看着白骨,“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呃,这个,那个……”19005号从抽屉里拖出一本沾满灰尘的牛皮书,在灰尘四溅中刷刷刷地翻找,“我找找……地狱条例第九百二十一点:”
“为了招待来自深渊的尊贵客人,我们恳请他们品尝地狱特产——熔岩之浆,百分之九十的大恶魔都给予五星好评,住在下尖牙区的怀特先生特别喜爱此类饮料……”
怀特先生。
“我不就拿了他一只眼睛……”沈心凌深吸一口气 ,“别让我再抓到他。”
“哈哈,您请,您请。”白骨讪笑着让开一条路,露出墙上凸起的大脸。
“用引路河的河水判断亡者的去向,那么天堂号和地狱号有什么区别?”秦灼抓住试图溜跑的白骨,问道。
“区别还是有的嘛。”白骨几下挣脱不过,只能又快又急地说:“独行者、有心愿未了的人、百分百可以进天堂的人都在天堂号上,其余在地狱号,这是一般规律。”
“特殊规则,如果有人注定要下地狱,自己却坚信自己能进入天堂,我们也会把他安排到天堂号上。”白骨古怪地说,它森白的牙齿亮起寒光,露出不怀好意地笑容。
“等他们下车之后,才发现自己要下地狱,不是更有趣吗?”
“这是地狱的迎新礼。”它裂开嘴,“也是我们给新人的第一课。”
“地狱欢迎哭喊、崩溃、绝望和不甘心。”
白骨终于挣脱束缚,活动两下骨头,它神秘兮兮地说:“其实天堂号上有一半人都要下地狱。每次到站之后他们的表情,都非常——非常有趣!”
“可惜今天不是我去迎新。”它砸吧嘴,“那个岗位可收欢迎了。”
真是恶趣味。
沈心凌站到血盆大口面前,安德翠丝探身摸了摸大嘴里的尖牙,“我可以偷偷拔一根吗?”她小小声问。
“不可以!”19005号敏锐回头,高声怒喊,“熊孩子!你晓得补牙多麻烦吗?!”
“又不是你的牙齿!”安德翠丝做了个鬼脸。
沈心凌踩在大脸的舌头上,一手扶着它的上牙齿 ,和秦灼先后走进不可知的甬道。
清爽的海风吹拂发梢,海浪轻拍岸沿,白色的软沙踩在脚下,沈心凌索性脱下高跟鞋,赤脚踩在沙滩上。
“白骨42067号为您服务,天堂地狱人间票价均为5枚天堂币,转乘请等待下一次停车。”戴着小圆顶帽的娟秀骷髅翻着杂志,头也不抬地说。
秦灼拿出5枚金色的硬币,白骨扯下一张米白色的车票,啪地盖章,递出窗口,注意力重新转回桌上的杂志。
《震惊!地狱第666届选美大赛冠军竟然是她!》
《魅魔落选,比赛黑幕!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秦灼无意间看到杂志上黑白的大标题,心下无言,世界不同,种族不同,八卦的天性还是一模一样。
沈心凌正和安德翠丝踩沙子玩,见秦灼拿着车票走来,笑着说:“我喜欢这里,下次有空我要去海边度假。”
“不觉得这次旅行事情很多吗?本来想着能放松一会儿,结果一事接着一事。”秦灼带着些许歉意地问她。
“还好啦,也没有什么危险,挺放松的。”沈心凌一手扶着秦灼的胳膊,弯腰穿鞋,“见识了很多有趣的事情,精神状态基本恢复了大半。”
“除了贝利安挺让人意外……当初我和你说过,玫瑰庄园里有两位邪神,贝利安不知所踪。”
“他能走到台面上总比躲在阴影里让人安心,”沈心凌伸了个懒腰,“天堂、地狱、深渊……副本世界比想象中的更加宏大。”
“我很期待以后的游戏。”她笑着说。
地狱号内部空闲的车厢很少,他们索性呆在售票台,坐在礁石上看海。
很快抵达了换乘站,就像之前那位少女所说,人间号嵌合在地狱号下方,从售票台开辟出两个入口,沈心凌向左,秦灼向右。
“估计你的副本一踏上车就结束了,我还有好戏可以看。”沈心凌挥手,她本来打算回头就走,突然想到了自家母上的一再叮嘱。
“我之前和我妈说,你是我的同事……她想请你吃个饭来着……”沈心凌慢吞吞地说,“你知道的,我是自由职业嘛,收入还行,就是不太稳定,她特别想我找个单位。”
“总之……就,你不想去我就回绝她,不用勉强。”
好尴尬啊……
秦灼明显一愣,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周吗?星期几?我提前去请假。”
“星期天,休息日,”沈心凌补充一句,“如果你不加班的话……有什么忌口吗?喜欢吃什么?我妈做饭可好吃。”
“都可以,我不挑,也没有忌口。”秦灼说。
“那就这样吧,你微信等我消息。”沈心凌快速道别,安德翠丝看戏看的津津有味,突然天降一只手,盖住她的头。
“咿呀!”她嘟嘴用力戳了一下沈心凌的手心,表示不满。
天堂号和他们下车之前没有半分区别,经过地狱号一行,这里的孤寂和冷淡尤为鲜明。
一号车厢的一家人友好的打招呼,爱尔莎已然入睡,三号车厢的老人背过身,不看沈心凌。
四号车厢前所未有的和谐,青年被拥簇在中央,一家七口其乐融融地说笑,仿佛他们从未将自己的孩子推入深渊。
【各位旅客,下一站,引路河。】
【终点站已到,请所有旅客做好准备,按时下车。】
【白骨28654号竭诚为您服务。】
僵硬冰冷的声音从车头处传来,伴随着骨头摩擦的嘎巴声,打破了车厢内的平静。
“咋不是直接去天堂呢?搞什么啊!”妇女骂了一句,万分嫌弃地拽起卧床的老人,“老不死的,给我起来,到站了。”
最后一个车厢的青年紧张地摸摸脖颈上的断口,竖起衣领,尽量遮掩自己的伤疤。
人群按照车厢序号,一位一位走下车,踩在碎石林立的萧条海岸边,冷风拂面,呼啸的寒风仿若痛苦者的哀嚎,令人毛骨悚然、牙齿战栗。
十几具白骨躺在地上,随着汽笛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拍拍身上滚落的碎石,左右活动着身子骨。
地狱号的乘客明显适应很多,他们上车时就见过话痨的19005号,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都排好队!”
一具脾气暴躁的骷髅爬到一块礁石上,高声说:“无论你从哪辆车上下来,现在,去河边,喝一口河水!喝完,开始过河!”
“明明只需要喝一口……小骷髅,你真是好样的。”沈心凌咬咬牙,她的口腔中还残留着辣味。
“没有杯子吗?”有人捂嘴,嫌弃地问。
“没有船吗?”更多人关心这个问题。
人群中有人大声说着:“没有船我怎么过河!”“对啊!怎么不给我们船!”“天堂在哪?!”
领头的骷髅冷冷地看向人群,眼眶中跳动的魂火猛然膨胀,“都——给——我——闭——嘴!”
来自灵魂的尖啸刮起狂风,音爆炸起,河水翻滚,人群呼啦倒了一片,沈心凌脚下用力,稳稳立在原地。
安德翠丝发出一声无形的尖啸,抵消了迎面而来的狂风。
人们脸色苍白地从地下爬起,地狱号中断了一只手的赌徒青年率先走出,单手掬起一捧河水,大口喝完,被苦得一哆嗦,骂了一声,洒然踏入河水。
他稳稳地立在水面上,脚下波纹微荡。
“真好玩!”青年兴奋地蹦了两下,回头冲人群招手,“我先走一步,哈哈哈,等会儿见!”
有了他的带头,逐渐有人站出来,随着骷髅的指示饮下河水,踏入水面。
“啊!救命!啊咕噜噜……”
贾卢刚踩进河水中,巨大的吸力将他向下一扯,眨眼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被暗流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河的对岸是天堂,河底是地狱。”沈心凌目送断头青年抱着背包小心翼翼地通过水面,看向脸色煞白的一家七口。
“不!不!”
无论再怎样耍赖拒绝,该来的始终会来,尖叫与哭喊随着寒风吹远,美艳的女人走到沈心凌身边。
“玛格丽特,你最终还是放走了文森特。”爱尔莎轻声说。
沈心凌没有和她理论,她将被风吹乱的长发挽在耳边,问爱尔莎:“你觉得自己会去往哪里?”
“我原本可以进入天堂。”爱尔莎笑着说,“但我吃了马克的肉。无论出于怎样的动机,同类相食者不得善终。”
“我罪孽深重。”
“是我的邀请导致你的死亡,这是我背负的命债。”爱尔莎轻叹一声,“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进入伊甸园?实在是不配。”
“再见吧玛格丽特,再也不见。我会在地狱洗清我的罪孽,无论如何,我真的非常抱歉。”爱尔莎小步跑向河边,风吹起她的长裙。
她奔向地狱,也像奔往自由。
沈心凌的身影一寸一寸消失,最后的视野中,畸形的少女牵住小男孩的手,踩在翻腾的浪花之中,他们的身后拥簇着欢笑的孩童。
骷髅目送着人群远去,白骨化为黄沙,被狂风卷走。
奔腾的河水边,只有风声残留。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17 12:00:00~2020-06-18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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