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少年从桥上坠落,躁动的人声由兴奋转为惊慌,游行的车队也被迫暂停前进。
一年一度的迎神日,举国欢庆,祝贺火神美狄亚的诞生,同时,以风神肆和水神澹君为核心的暴政曾于今日终结。
人满为患的长桥,在花车经过时被迫分流,乌泱泱的挤在两侧欢呼。
本是碰巧路过的人被迫拦在桥上,进退两难。
空气里交织着汗水和廉价香水的味道。
密米尔不得不将上半身探出护栏外,才能勉强呼吸到正常空气,只希望车队快点经过。
鼓声激荡,躁动的人群也跟着振臂打着拍子,一锤震天,连人流也跟着涌动。
密米尔重心本就大半压在护栏上,被这一波直接推出去,下意识回扒住护栏。
但下一刻不知想到了什么,众人反应过来时,少年已经松手,伴随落水声消失在视野之中。
有人在岸上呼救,祈祷有好心人施以援手,有人撑着扶手探头搜寻,却连落水挣扎的水花都未寻见。
这条桑映主城河道,表面看似平静无波,但挖建时,为了保证四季船只通行,最深处深达一百多米,对外直通艾森海,即便是水性极好的老水手,也未必敢贸然下水。
尤其现在,人落下去却毫无动静,连是不是已经被暗流冲走都不一定,更没人敢下水救人了。
就在众人还在慌乱中时,河岸边,一个一直留意这边状况的少年,一边翻过防护栏,随手将脱下的外套丢在岸上,只穿了件黑色修身内衬跳入水中。
人群又是一阵惊呼。
众人期待中,那抹黑色的身影也没了踪影,更印证了河底暗流将人带走的猜想。
虽已不抱希望,但人群也并未离去,有人去寻求警卫帮助,不亲眼确认,总还抱有其他希望。
两三分钟,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水底有东西在朝岸边移动,同时也越来越接近水面,有人分辨出是两个人,就是刚才的两个,两个都在!
准确来说,是黑衣黑发的异邦人正拖着失去意识的白发少年,沿着水下河堤往上爬。
附近的警察已经赶到,围观的人里也有下水帮忙的,终于把两人带上岸。
比起消失两分钟人又全须全尾的回来,让众人更惊讶的是救人的根本不会游泳,能上岸,完全是一步一步沿着倾斜的河道两侧爬上来的,上岸时手在泥水之下还有不知名的伤口在往外冒血。
不说在这样一条河道里救上另一位近似身形的溺水者,光是水底憋气两分多钟就已经够一个成年人脱半条命了,更何况这个少年看着也不是什么强壮的身体。
但这人只是上来时呕了几口水,就没有其他不良反应,甚至在旁边围观施救。
与之相反的,白发少年脸色苍白,气若游丝,连番施救也不见起色。
在施救逐渐丧失希望的时候,黑发少年有了动作,施救的警卫被推开,本就产生了放弃的心思,周围的人也让开位置。
风肆做了两组不太规范的心肺复苏,见没有成效,将人扶起来剧烈晃动几下,果然如同死尸一般任人摆布。
毕竟是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无声消逝,心里总会有一种道不出的滋味。更何况是舍身涉险想要救下来的人,最终还是没能留下……
警卫能理解少年的心情……
只见下一刻,黑发少年直接给了垂死的人几巴掌,声音清脆震耳,把围观人都给看懵了。
出人意料的是,这几巴掌还真把人打出反应了,风肆麻利的往旁边一闪,躲开了喷过来的水柱……
……
“……喂喂,跟你说话呢,我救了你诶!别不理我啊。”
气质清冷的白发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肤色冷白到像是能发光,此时肿起了两大片不协调的红,冷漠地大步穿越人群。
身后聒噪之声不绝于耳。
“喂,你是耳朵进水了吗?怎么不理人,喂喂喂喂喂……”
离开人群围观,密米尔突然止步,风肆踮着脚尖才避免撞上去。
密米尔转身冷淡开口:“第一,我身上没钱。第二,我不会感谢你。第三,滚远点。”
“你这三条,随便一句出去都够被打死的。首先,你身上没钱不关我事,当然要是有点就更好了。不感谢我,我也理解,毕竟你刚才不就是求死嘛。但让我滚远点这话也太难听了……喂,别人跟你说话的时候,就算不想听也好歹装一下吧,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喂,我说……”
经过前面一个饭馆的时候,密米尔故意拉了一下门口的花架。花瓶和绳架噼里叭啦的散了一地,风肆及时后跳了一步,并没被波及到。
老板听见声响气势汹汹的冲出来:“哪个不长眼的干的!”
密米尔朝风肆不怀好意地笑道:“跟我走了一路累了吧?”
风肆下意识回了一句:“还行。”
密米尔转头对老板道:“非常抱歉,您的东西是我碰倒的,但我身上没有钱。”随即指向风肆,“这是我朋友,你有事可以找他。”
意识到焦点转移到自己身上,风肆直接把两边口袋全翻过来:“抱歉,我也是个穷鬼。”
密米尔继续道:“既然这样,那就让我朋友先留下在这,我取完钱马上回来。”
第一句话,能证明两人确实有关系,第二句话,表明诚意。
老板看对方态度诚恳,也打算就这样办。
风肆突然开口:“他骗你的,他根本没钱,我和他是一个平民窟里出来的,饿的刚去河里抓鱼。”
看着湿漉漉的两个人,老板明显信了七八分,视线又落回密米尔身上。
别说确实没钱,即便有,也没办法在这个情况下再掏出来。一刻钟前,某种意义上风肆还救了自己的命,更不能和老板这样解释
密米尔只瞪了眼风肆,无从辩解。
风肆无辜摊手。
……
……
风肆跪在水池边,感觉腰要废了,撑着水池壁看着新送进来的盘子。
谁能解释下,这巴掌大的破菜馆拿来那么多破盘子!
“这是自助菜馆,为避免浪费,每个盘子只会放几口的菜量,而且……”密米尔微抬下巴比了个距离,“……这家店只是门面不大,其实从这,到这,都是经营范围。”
风肆:“你怎么知道,你来过?”
“算一算进出的客流量就能发现不对。”
密米尔被一手油恶心得不行,语气也十分差劲。
风肆把输水孔打开,看了眼旁边脸色比吃屎还难看的人:“你去重新拎一炉热水来,我把洗完的先送过去。”
密米尔没有回应,但人还是起身动作了。
……
风肆再回来的时候,密米尔已经在洗新的一批了。
把顺道带回来的放到一边,风肆猛的后仰活动年纪轻轻的老腰,就蹲下来继续干活。
“嘶!”风肆疼的倒吸一口气,刚碰到水就立刻抽回手。
一边疯狂甩手,同时抱怨道:“太狠了,想报复也不用玩这么阴的吧,多浪费热水啊。”
“你在说什么?”密米尔莫名其妙,懒得搭理,继续做自己的事。
风肆就看着密米尔面不改色地把手又伸进水里。
也顾不得对方什么心思,连忙把他的手拉出来,发现整个手都已经浮现出不正常的红色。
再对比一下自己被烫的泛红的指尖,竖起大拇指。
是个狠人,这把被你坑我认了。
风肆拉着密米尔去冲凉水,又找工作人员要了烫伤膏,老板听见,以为是在偷懒,正要开骂,看见密米尔的手也吓了一跳,连忙吩咐人拿医药箱来。
……
风肆一手拿着抹了药的棉签,一手拉住密米尔的手腕。
手上的上明显更严重了,风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我没怎么给别人上过药,如果弄疼你了……你先忍着。”
“我可以自己上。”
风肆可不敢:“一手的血,还有块好肉吗?消停点吧您!”
风肆比划了半天:“没法上了,要不剁了吧?”
密米尔叹了口气::“随便上点就行,我感觉不到疼痛。”
“真的?”
密米尔忍着骂人的冲动,咬牙切齿:“……你这么明显的踩我脚,我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
最终风肆没再作妖,老老实实把药上了。
“多谢。”
风肆鼻子翘上天:“现在知道我的好了。”
密米尔:“……你不会没听出来我只是客套吧。”
“听不出来,反正我帮了你,你欠我的。”
密米尔冷淡纠正:“我不欠你的,也不会还。”
“至少听听我要你怎么还啊。反正你都求死了,欠了又怕什么。”风肆话锋一转,“不过你为什么不想活了?”
密米尔神色冷漠:“如果人活着感受到的只有痛苦,为什么不选择去死呢?”
风肆挺想打断,出生显赫、衣食无忧的人,把努力活着的人毁了,却又将自己伪装成受害者?
“如果你发现你的生命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定义,当你拼尽全力终于跳出预设的人生,才发现,在那之后的才是真正的无路可走……如果是这样,还有继续挣扎的意义吗?”
“有啊!”风肆拍桌而起,“去寻找意义本身就是件有意义的事,谁出生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都是得找的啊!”
密米尔不为所动:“看不见未来的人才会苦苦挣扎。”
“你这也太悲观了,要不这样,哥们,我们来打个赌。”
“……”
“我们来赌你究竟能不能找到活下去的意义,三年为期。在这期间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救你。”
密米尔被勾起了点兴趣:“赌注呢?”
“如果三年之后,你找到了意义,就不能再自杀。”
密米尔明显对这个赌注不抱期待:“如果没有呢?”
风肆盯着密米尔的眼睛:“如果没有,到那时候,我亲手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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