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自心甩着手从厨房出来:“哎,真没想要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你也知道哥哥穷,等到明日我可就不认了。”
才说完就看见陆从南发红的眼眶,脸上的表情立即变得讪讪的,咳嗽一声:“这,这又是怎么了?要不接下来一个月内都算,你慢慢想,慢慢想。”
说完脚底抹油,顺着陆从南打开的院门溜之大吉,才跑出里巷,便瞧见一面白无须的身影连走带跑地赶着往他这个方向过来,他立即刹住脚步,带着股与圆润身体不相符合的灵巧劲,眨眼间往旁躲去,来人许不认识他,他却认得来人。
是瑞宁,正是雁萧关都城皇子府的大太监。
屋内雁萧关听见动静,往院门看去,被屋檐上的冰棱反射出的绚丽阳光刺地微眯起眼睛,他不避闪,定定注视着朝阳。
“殿下,宫里出事了,急宣殿下入宫。”
雁萧关打了个哨,马匹四蹄翻飞奔过来,亲昵地蹭了蹭他。
看他如此从容,陆从南却忍不住往前迈出一步,“殿下,天都里那些高门士族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吃人肉喝人血,浑身却不沾一丝脏污,表面跟个嫡仙人似的,私底下却比恶鬼还可怕,若是他们发现你的意图,就算是皇子,也逃不过的,”他声音变得艰涩,“不然就……”
他的话骤然卡住,他怎甘愿过往旧尘就此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那是他陆家上下几十口人命!
还有神武军七万精锐,全部沉骨河滩,他们的冤屈难道只能哭响在凛风急流中吗?
雁萧关垂头看他,眉峰一挑,惊讶道,“我五皇子府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人不大心还不小,”话落,他以马鞭指着吃饱喝足跳进院子的狗,“好好看着你的狗儿子们,要是敢糟践我的院子,我回来连你一块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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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的御道南北朝向,行过南城门就进到天都都城,一辆马车慢悠悠地停在客栈门口,客栈伙计快步跑出,正要为客人掀开车帘,里面先一步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掌,手掌比寻常女子大上一圈,其上指节分明。
明几许将手掌搭在伙计悬在半空的手腕上,从车辕上缓缓走下。
“小姐,你慢着些。”车夫旁的老人就要过去替了伙计,马车里却跳出另一名俏丽女子,将呆愣的伙计扯开,搀扶着人,悠悠往客栈里去。
伙计许久才回过神来,脸上染上一抹红晕,喃喃自语道:“这女子莫不是天上下凡的仙女?怕是与琦漪房的姑娘们相比也不差。”
“你怕是没去过琦漪房,我看呀,就是琦漪房最最漂亮拿乔的清倌人站在她面前,怕也成了个洒扫丫头。”
“哟,这么说你是去见过琦漪房中的清倌人?我回去可得好好同嫂子说道说道。”
“唉,等等......”
几人订好房,为首的明几许轻移莲步,眉眼如最精湛的画工描摹而成,只是轻抬眼,就美得惊心动魄,她侧首问道:“吴伯来过这吗?”
她话中所指自然是这家客栈,吴伯回道:“年轻时有幸跟着老爷来过一次,这间客栈就建在玄御河边,日夜都热闹着呢。”
“正是,”引路的伙计接过话,“我们客栈在天都可是数一数二,来往的人非富即贵,足有三层,其中一二楼只供客人们宴请吃喝,三楼则供人住宿,房间不多,却全是上房,开窗便能将玄御河两岸美景尽收眼底,抢手得紧呢,几位今日属实赶巧,若不是前个有两位客人赶着回乡,空出两间房,客人想要住进来,可没这么容易呢。”
他推开房门,果然窗明几净,端的是富丽堂皇。
伙计殷勤为明几许拉开椅子,随即又忙转到桌边,翻过茶盏:“小姐,来喝杯茶。”
明几许接过茶杯,在手中转了一圈,浅笑道:“小哥先去忙吧。”嗓音低沉婉转。
伙计被她一笑迷得几乎失了魂去,傻笑道:“是,是……”
跨过门口时险些被绊倒在地,手脚并用在地面划拉好几下,才通红着一张脸跑走。
侍女绿秧手脚不停,忙忙碌碌洒扫一尘不染的房间,见除他三人以外再无他人,脆声道:“这里真热闹,人来人往,消息来源也广,我们才入天都,人生地不熟,小姐身份也不方便,很是适合我们。”
明几许却侧首望向窗外。
绿秧狐疑地跟着看下去,只见窗外的玄御河水波悠悠,窗下不远处拱桥上正有一人策马奔来,绽放的朝阳隔着薄雾洒在疾驰而来的身影上,背光的面孔朦胧,却犹如携光而行,热烈又蓬勃。
明几许坐在窗边,明亮的日光穿过窗檐洒在他眼睫上,光影在他的眉眼间描摹出水墨画般的温柔,唯有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中盛着一抹似笑非笑,是寻常人察觉不到的冷漠。
锋利的眼角缓缓开合,随即像是被光刺伤般微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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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御河两边是天都人潮最拥堵的地段,日日夜夜,行人不息,早日最是拥挤,连脚都快塞不进去。
越过玄御河上的拱桥,往东是天都出名的几座大寺,日日早起去争头香的佛家外门弟子和从玄御河南面担着米面粮油、香蜡纸烛的百姓冤家路窄,吵得淮河里平静的水面都要为他们高歌伴唱。
若想要与马同行,怕是得将马扛着走才成。
明几许饶有兴致地看着男人。
雁萧关左看胡建乱搭的街坊里巷,右看河流中川流不息的画舫正竹竿子打架。
沉默片刻。
半晌,雁萧关手握马鞭,大马金刀坐在马背上,爽朗喝道:“诸位阿伯阿奶叔婶姐妹,我要去宫城一趟,急着呢,诸位且先让我一让?”他声音舒朗,穿透力极强,即使是在在喧哗的吵闹声中也清晰传进附近人的耳中,当然也包括楼上的明几许三人。
绿秧笑道:“他怕不是在异想天开,下面都已经无处下脚,居然还想骑马通过,就凭他这番话,楼下的诸位怕不是都得唾他一口。”
她的声音跳脱,操着一口天都官话,只是听着她的话音,虽然已经极力模仿,尾音却还是带着异常清晰的南方口音,她也察觉到这点,不过房中只有他们三人,她吐吐舌头,鬼灵精怪笑笑。
明几许却不以为然,眼中兴味渐浓,视线明晃晃落在窗下男子面上,定定注视着他轻狂难驯的笑容,旁边的绿秧得不到回应也不以为意,只管等着看热闹。
“就你一天天也不知在急啥,难道我们就不急?”一道尖锐的女声传来,听话语显是在怼雁萧关,可话音中分明带着与话语含义截然相反的笑意。
“可不是嘛。”
“年轻人天天瞎忙,也不讨个媳妇,只顾着自个潇洒。”
......
一句句责备声渐次响起,可方才还喧闹不停的人群居然安静不少,有致一同回首向雁萧关看去,随即你往左挪挪,我往右靠靠,居然真想要让出一条道。
不过片刻,方才脚跟都挨不下地的御道中间便空出了一条道,虽不宽,供一人一马通过却绰绰有余。
除了不远处一架形单影只的独轮木板车,正堵在路中,死死挡在雁萧关必经之路上。
推车的是一位步履蹒跚的老汉,看着腿脚似乎有些不便,许久没往旁边挪几步,其他人没有催促。
雁萧关一夹马腹,驾马到了那老汉跟前,忽而扬起了马鞭。
明几许眼神微闪。
马鞭未落在老汉身上,雁萧关反手将马鞭插在后颈衣领,翻身下马,手一抬,木板车便被整个扛起,他侧首吹了一声口哨:“老伯想往哪儿去?”
老汉也不以为意,哆嗦着手指着北边的角落,道:“就在那处。”
雁萧关便甩开脚步,几步就将板车放到了老汉指定的地方,这时老汉居然还在原地。
雁萧关挥手道:“我先走了,你慢慢来。”
马一直跟在他身后,他往上一跃便跨了上去,片刻便穿过方才的人群。
他的来去并没对街上的人们造成干扰,雁萧关方离开,空出的马道转眼消失无踪,争吵声,叫嚷声此起披伏,让人止不住开始恍惚,这时不应是萧条凛冬,该是蝉鸣声不绝的热闹夏日。
连灰白的天空也沾上了生气。
绿秧惊得目瞪口呆:“天都百姓们都这般听话的吗?那人到底是何身份?”
明几许似笑非笑看她:“你看我知不知?”
绿秧一缩脖子:“我马上就去打听。”
明几许看向早已不见人影的御道尽头,眼眸变得深沉,唇角往上掠起一抹笑,如一副精妙的美人稿,带着让人移不开眼的容色。
吴伯站在他身侧,等着侍候他,冷不丁撞上这抹笑意,只觉一股凌冽感扑面而来,逼得他不敢直视。
雁萧关一刻不停进了宫,马停在殿前,他身后跟过来的禁卫见他下马,立即过来将马牵了下去,殿檐下恭候着的内宦马不停蹄迎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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