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怎么回事儿?”雁萧关顺手将披风扔给久候在此的内宦,披风是临走前管家硬给他披上的,一路过来,被他体温熨地暖洋洋,内宦方一接过暖意便涌了上来,僵硬着的手脚瞬间回温。
他脚步匆匆跟着雁萧关往上,边小声急促道:“今个儿一大早的丽嫔便去了东宫,说是想看望太子妃,太子妃当时正在殿中祭拜夭亡的女儿,丽嫔也跟着去祭奠,却不想无意间撞翻了灯柱,”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接着声音压得更低,才继续道,“没成想灯柱里居然掉出一个木偶人,上面……上面刻着陛下的名讳和生辰。”
雁萧关搓了搓手指,礼节性地表达了一句感叹:“真不幸。”
接着漫不经心又问:“里面说清楚了吗?”
内宦回道:“禀殿下,未曾,太子妃当时便被扣在了东宫偏殿,消息传来时,太子正与陛下议事,朝臣们也很是震惊,一直争论到现在。”
“得,我知道了,你退下吧。”雁萧关叹了口气,看来今日是消停不了了。
他才跨进殿,便听见一声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想来是气急,紫得通透的端溪砚倾刻间四分五裂。
弘庆帝年不过五十,眉间一道深痕,神情端正严肃,年仅五岁就被立为太子,即位至今二十六年,此时眼含震怒,殿中朝臣立时噤若寒蝉。
雁萧关抬眼扫见殿中装木头的朝臣们,方才他在殿外听到的声响可比里坊市场还吵闹,若不是他年纪轻轻,还当是产生了错觉。
他重重咳嗽一声:“陛下怎这么大气性?气坏了,心疼的可是我们这些为人臣为人子的。”
弘庆帝身上气势一缓,“昨日又去哪里野了?这么大的事现在才来,非得朕使人去请你不可,五殿下真是好大的面子,”欲抬臂扫向案上的动作也被打断,“给朕滚去一边站着。”
“是。”雁萧关应得干脆,寻了一处地方站好。
弘庆帝眼角余光扫他一眼,接着看向中间跪着的雁萧呈:“太子,你是认还是不认?”
底下太子端正跪在中间,清朗面容紧绷,雁萧呈猛一叩头:“父皇,儿臣绝不敢做出此等忤逆之事,至于巫蛊为何会出现在东宫,儿臣全然不清楚。”
弘庆帝怒道:“东宫乃是你起居之处,其中僚属、内宦俱是你手下,巫蛊出现在东宫内,你却与朕说与你无关?”他将御案上盘中装着的木偶人拿起,紧盯着上面刻着的他的名讳与生辰,瞬间又怒火冲天。
猛地将木质巫蛊往雁萧呈身上砸去,沉声道:“朕哪里对你不起,让你这般恨朕?”
雁萧呈躲也不躲,脊背挺直,喉间哽咽道:“父皇,儿臣不敢。”
弘庆帝闭了闭眼:“那你便老实交代,这巫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雁萧呈缓缓抬起头,他双目通红,直直迎上弘庆帝的目光:“儿臣,不知。”
弘庆帝声音骤然冷下去:“那便是证据确凿,来人,给朕剥了他的太子冕服,押去刑狱受审。”
雁萧关站在角落,在弘庆帝与朝廷众臣议事之时,他一概不多言,只作壁上观,此时也只冷眼瞧着朝臣神态各异,神情慵懒。
“陛下,陛下请息怒,此事蹊跷,太子性情温顺恭良,绝不可能做出此种大逆不道之事,定是有人诬陷,还望陛下明察。”
“贼子乱言,东宫戒备森严,除了东宫之人,又有谁能避过太子耳目将巫蛊藏于东宫之中,分明是太子生了不轨之心。”
……
天子一怒,殿中朝臣一个个跟矮冬瓜似的,接二连三往地上跪,求情的、落井下石的,各自摆起架势,将太极殿闹得快翻了个跟头。
雁萧关没往往地上跪着的人看,反倒看向朝臣最前,尚书令宣毕渊站在最前,一直不言不语。
接着雁萧关眼神微移,落在在宣毕渊不远处,祠部尚书元信安正垂着眼,脸颊不自觉轻轻抽动。
两人皆是头戴三梁冠,身上袍服绯黄,常年身居高位,面上自带别样威势。
其他人目之不可及之处,雁萧关下颌微微绷紧,线条如刀刻般凌厉,几乎是杀机毕露。
此时,不知是哪位朝臣过于激动,宽袖雁萧呈不远处的木偶人扫开,娃娃咕噜噜转动,好巧不巧停在雁萧关脚边。
没人再关注它。
除了雁萧关。
雁萧关蹲下身,也不嫌晦气,捡起来用手指弹了弹娃娃身上的灰,娃娃做得并不精细,只粗略看得出五官,突起的大肚上有刀刻的痕迹,确如弘庆帝所言,是弘庆帝的名讳及生辰八字。
太子妃诞下的女儿方过满月便因病离世,这事不是秘密,太子妃与太子成婚数年才诞下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痛不欲生。
可宫中人俱不简单,人人面上一套,心上一套,嘴里安慰话花样繁多,背地里闲话却更是五花八门,传得最广的便是太子妃福薄,不配有龙子龙女傍身,亦或是弘庆帝龙气正盛,压的东宫不能有龙子龙女诞生。
有心人将话往太子妃耳前一传,当日东宫便毁了一殿的珍贵物件,这么说来,太子还真有生出不轨之心的理由。
让人百口莫辩。
雁萧关笑得凛然,方才懒洋洋的面容像是错觉,全身上下都张扬着从身体深处爆发出来的凶悍之气,那是他自小挣扎求生,根植于骨髓的本能,平日总是隐藏在洒脱不羁的皮相下,可只要他愿意,无论何时何地,凶悍总会从他的骨血里咆哮而出。
视线不客气地落回木偶人上,手指用力,不由分说朝巫蛊上的字抹去,顷刻间,上面的笔画便少了几笔,他自得地挑起浓眉。
随后,他举起手中的巫蛊,故作惊讶扬声道:“等等,陛下,这……”
“叮叮叮,助民系统003绑定宿主,加载中,请稍候......”
雁萧关顿住话头,脑中骤然想起的声音令他话音劈了个叉,倒是阴差阳错让他脸上的惊讶更真实。
他的声音将还在朝臣的争论都镇压了下去,所有人侧目而视。
雁萧关扬眉扫过殿中众人神情。
没有异样。
难道这道奇怪的声音唯有他一人能听见?
“加载百分之一……”“加载百分之二……”
雁萧关没有时间深究,跨步走到最前,嚣张地将木偶人举在手中:“陛下,虽然您是一国之君,可也不能乱扣罪名。”
弘庆帝蹙眉盯着他,道:“你才入殿,事情经过尚且理不清楚,怎就胡乱下论断说朕乱扣罪名了?”
这会儿不用雁萧关再说话,朝堂中也一片静默,殿中人人皆知五殿下一贯看不上太子,两人一个端谨持正,一个狂荡不羁,肉眼可见的不对付,此时雁萧关不落井下石就是手下留情,居然会为太子说话?
宣毕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元信安面上也闪过仓皇之色。
就是太子党也不免侧目,五殿下今个莫不是酒还没醒?
雁萧呈微微瞪大眼,猛回头看向雁萧关,往日他说一句,五弟能顶回来十句,今日为何会帮他?
他的疑问沉在心中,怔怔看着雁萧关笑得张扬的侧脸,好半晌,他绷紧的脖颈渐渐松懈。
元信安往前半步,说:“五殿下,此乃谋逆大事,切不可如往常一般插科打诨。”
雁萧关将木偶人在手里上下抛着玩,面上带着格格不入的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个随处可见的木偶人,怎就攀上了'谋逆'二字,元大人莫非是失心疯了?”
元信安往前一步,嘴唇欲启,雁萧关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元氏子弟难道就从不碰过这类木偶人,不愧是元氏子,家教甚是严苛啊,”雁萧关客客气气,脸上却是谁都能读出的“听你放屁”四个大字,“只是你元氏子碰不得,可天都满大街小巷都是哄人玩的木偶人,个个比我手里这木头精美,日日都有许多人围着买,元大人应该一个个全抓进狱中,理由都是现成的,谋逆啊。”
元信安猛一挥袖:“五殿下,你...简直是胡搅蛮缠,街上卖的木偶人能同这个刻上了陛下名讳与生辰的木偶人相提并论吗?殿下莫非是还没睡醒,合该好好看看那木偶人,上面的字可是清清楚楚。”
雁萧关将落下的木偶人接在掌心,勾起唇角,摊开手将木偶人往元信安一抛:“元大人怕是才没睡醒,大人年纪虽然不小了,不过该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你自个儿仔细瞧瞧,这上面真是陛下的名讳和生辰?”
元信安是天都莱城元氏的主事,又是六部之一的祠部尚书,就算满殿都知道雁萧关是个混不吝的,此时听他一口年纪不小,一口老眼昏花,都不免心生戚戚。
元信安此时却顾不得追究他满口胡言,面色惊惧地看着手上木偶人,倒退一步:“这……怎么会?”
他身边宣毕渊敛眉深思,眼尾轻飘飘从雁萧关面上略过,转瞬垂下眼,掩住眸中情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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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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