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孑有期生前的父母竟然在桥上出了事故,不仅如此,还认出了孑有期。也幸亏各种原因下,孑有期没能把那声“妈”喊出来,否则可就真的要乱套了。
女人伤得不严重,虽然需要再做进一步的检查,但现在还没到时候,所以她在护士离开后,自己也走出了病房。
“期期,期期。”女人已经想儿子想到魔怔了,抢救室里还躺着自己的丈夫都有些顾不上了。
“姐。”孑喊了一声,把女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姐,您怎么出来了?医生说了,您得静养。”
女人一眼就看见了在孑身后坐着的孑有期,“我出来找我儿子。”
“期期。”女人走向孑有期,“期期,我是妈妈啊。期期,叫妈妈。”
孑有期当然想叫,可从根本上来说,他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他是不应该也不能去做这份回应的。
他局促地看着孑,慌张地喊了声“哥”。
“没事。”孑走过去,对女人说,“姐,您应该是认错人了。我叫孑燃,这是我弟弟孑有期。他今年十八了。您还这么年轻,哪能有个十八岁的儿子呢。”
女人是能听得进其他人的话的。
只是有点犯癔症。
“对啊,我的儿子只有八岁……”女人自言自语地纠正,纠正完了又看向孑有期,“可是真的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呢?”
孑安慰道:“姐,这世上很多事都有个‘巧’字在里头。要不是今天咱们做志愿的时候碰到了您,也不知道我弟弟能跟您家孩子长得像呢。”
过了半晌,女人才苦笑道:“可我的期期再也不会长大了。”
孑有期最听不得这话,眼眶又酸又热。他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哥,我去洗手间。”
看见女人的目光追着孑有期跑,孑也有点难受。他说:“别看我弟弟这么大的个子,小时候也没少生病,现在那张脸上全是病气。”
“别这么说,能平平安安长大了就好。”女人还是不舍得收回目光,“如果我的期期能平安长大,应该也是这个样子。”
先前女人看见孑有期的时候情绪激动,现在反而慢慢平静下来了,还两次主动提起自己夭折的儿子,说明是想要聊一聊的。
孑看出了这一点,主动和女人聊起了“期期”。
聊起“期期”,女人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我跟他爸也想开了。孩子这么小就跟着我们遭罪,不容易,现在去了那边,至少不会再痛了。做妈妈的当然希望儿子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可哪个母亲又忍心看着那么小的孩子在自己面前遭罪呢。”
大概是想到了儿子生前在病床上的样子,女人又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我宁可生病的是我……”
孑静静地坐着,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姐姐。”孑有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蹲在女人面前,“生活在幸福家庭里的孩子对痛苦的记忆是很淡的,而且他知道您这么爱他,肯定也不舍得您受苦。”
“期期……”女人看着孑有期,想碰又不太敢,“你们真的太像了,太像了。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呢……”
孑有期没说话,就这么面对面地蹲在女人面前。
手术室的灯灭了。
孑迎过去问医生情况。
医生:“家属是哪个?”
女人赶紧抹了眼泪起身,“我是。”
医生:“放心吧,送来得还算及时,已经脱离危险了,但还需要转入ICU观察。”
“ICU?!”女人听见“ICU”就觉得双脚发软。
ICU是什么样的病人才住的,她清楚得很。她的孩子有多少个日夜是在ICU度过的她也记得清清楚楚!现在她的丈夫又……
女人捂脸大哭。
孑有期赶紧把女人扶住。
医生转头对孑说:“不用听‘ICU’色变。只要平安过了今天晚上就能转入普通病房。多劝劝,别想得太严重。”
“谢谢医生。”
孑有期已经把人扶过去坐了。
女人哭了好一会才停。她把眼泪擦干,强撑着镇定打了个电话,又重新跌坐回椅子里。
“如果老靳走了我怎么办啊……”
“不会不会,医生都说了,过了今晚就好了。您别太担心。”孑有期比孑嘴快,转头就把安慰的话说好了。
孑揉了一下乖弟弟的脑袋。
“谢谢你有期。你是叫有期对不对?”女人也想拍拍孑有期的脑袋,但迟迟没敢做。
孑有期注意到了这一点,说:“对。我举哥说我的头很好拍,您要不要试试?”
孑:“……”
女人:“啊?”
“没事,您就把我当自己的弟弟就好了。”孑有期眼神乖巧,半点都不会让人想歪。
女人也没有想歪,微松了口气,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孑有期的脑袋,“你的哥哥说得没错,你的头发很软。我儿子以前也和你一样。”
女人说着说着又惆怅起来。
孑有期无措地看向孑。
孑摇头,没让他打断女人的情绪。
等女人把情绪收拾好了之后,才移步ICU去看自己的丈夫。每一次进ICU探视,她都要鼓起莫大的勇气。只是以前鼓起勇气是为儿子,现在是为丈夫。
“咱们该走了。”孑拦了孑有期一下。
孑有期眼巴巴地看着孑,“不能再待一会吗?我还没……”
“那边能看。”孑带着孑有期去探视窗,“只能看一会,最多一分钟。”
孑有期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答应了。
有一分钟总比没有的好。
一分钟后,孑毫不留情地打断孑有期的探视,“走吧。”
“我们去打声招呼。”孑有期不舍得走。
“以后还会再见的,槐阳不大。”孑强拽着孑有期往楼梯间走。
他们刚要进楼梯间,电梯里就出来一个人,正巧和他们擦肩。
“姚叔叔。”孑有期呐讷地叫了一声。
孑赶紧捂住孑有期的嘴,把人往楼梯间里带。
姚叔走得匆忙,但还是听见了这一声,等回过味来回头找的时候,走廊上已经没别人了。
“我幻听了?”
楼梯间内。
“哥,你刚干嘛那么着急?”孑有期有点不高兴。
孑在下一层的时候走出楼梯间,摁了电梯,“你还想要多少人看到你这张脸?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孑有期:“我……”
“我知道你想他们,但你现在不是八岁,是十八岁。有些人还能再见,但不能再有过深的牵连,否则对你对他们都不好。别忘了自己现在的情况。”
电梯到了,孑拍了拍孑有期的肩膀,“自己好好想想。想不明白就去找你举哥或者找你船公爷爷,听听他们怎么说。”
孑有期没说话,只是在孑身后默默地跟了一路。
他们到家的时候,汤举已经把年夜饭弄得差不多了。汤举把最后两盘肉端出来,正巧撞上孑有期那张半死不活的脸。
“怎么了这是,孑你欺负人家了?这张脸看着苦瓜还苦。”
孑给自己倒了杯水,“没。”
“那怎么回事?有期,跟你举哥说,谁欺负的你,哥找他去。”汤举心情不错,指着孑一顿比划,“就你这哥,我也能帮你出气。”
孑有期蔫蔫巴巴的,“没人欺负我,举哥。我就是今天看到我爸妈了……”
“你爸……妈?”汤举转头。
孑耸肩道:“别看我,就是这么巧。今天桥上车祸,我在桥下走不开,让他去帮忙。结果可好,你知道桥上出车祸的人是谁?他上辈子的爸妈。那个姐认出了孑有期这张脸,也是我做了自我介绍,说孑有期是我弟弟才算过去了这事。”
孑有期抱着碗没说话。
汤举说:“有期呢也别太难过。你们之间的缘分半年前就已经结束了,现在再相遇,算是新的起点。以后‘爸妈’这俩字儿可别乱往外叫了啊,容易出事。”
孑有期问:“那我以后还能去看他们么?”
“最好别去,不得已碰上的时候再说。”汤举语重心长地说,“现在你的身份是接灵人,B级接灵人,虽然在人界也有了新的身份,但你终归跟我和你哥这样的不一样,知不知道?缘分这个东西有时候分好几截儿,这个断了总还有下一段,别太执着了啊。”
孑有期毕竟是半年长成了这么大一个,中间有十岁的经历差距,短时间内消化不了汤举的话也很正常。
汤举没逼他,孑也没逼他。有些事总得是自己经历了、想明白了那才算是真的过去了。
“今天敞开了吃啊。咱们那个项目已经下线测试了,我看了,效果还不错,等这第一轮的心愿搜集好了之后就可以让市道协那边先对应着批量弄一批成品出来。”汤举把涮好的肉都给了孑有期,再问孑,“你那边怎么样?”
孑把饮料都倒好了,“名单拟好之后我就挨个打过电话了,初三之后我找个时间把他们凑一块吃个饭,具体聊聊意向,要是能成,刚初年就能给你办妥。”
“来,新的一年啥都顺!”孑一手举起杯子,一手举起手机。
汤举和孑有期也举着杯子凑过去。
孑拍了张照片,准备往朋友圈里发。
文案都还没编辑完,一通语音电话就弹出来了。
“我妈。”孑走到一边接电话,“妈,新年快乐,我明天回……什么?你们在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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