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公也有自己的小脾气。

原本说了第二天会来的人没来，偏偏等到他没兴趣见了再来，能不生气吗？

所以，孑上岸后说好话说到口干舌燥，船公都没搭理他。

“最近孑有期来过没有？”

一提到孑有期，船公果然有反应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没良心？”船公哼了两声，把孑有期从人界带来的礼物大喇喇地摆在孑面前，“瞧见没有，这都是我乖孙给我带的。再看看你。”

孑反问道：“我就不是您的乖孙了？”

船公大概是气急了，张嘴就说：“你是个屁。”

孑：“……”

如果说话的人换成别人，孑或许还会生气，在对面坐的是长辈，他就没觉得有什么了。

船公这个年纪的都像小孩子，不都说“老小孩”么，用对孩子的心去对船公也就差不多了。

“好好好，如果您实在是不欢迎我，那我可走了。可惜了我船上的那些茶叶咯。”孑没说谎，他是真带了茶叶来。

这是之前就备好在船上的，以免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又来不及买见面礼，两手空空不好看。

但他知道这次船公肯定会跟他闹脾气，所以没一上来就把杀手锏亮出来。没想到船公真的要撵他走。

听见有茶叶，船公这个视茶如命的哪遭得住这种诱惑，“上次那种？”

孑当然知道自己第一回送的茶叶是个什么样的。

船公也喜欢，他看得出来。

“对。”孑可惜地摇摇头，“但是有些人啊就是不喜欢，要赶我走，那没办法，我只能拿回去送人了。”

船公“啧”了两声，“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都是送出去的东西了哪还有要回去再转手送给别人的道理。去，给我拿过来。”

孑笑了两声，过去把茶叶拿来。

第一次没经验，第二次他学聪明了。地府确实阴冷，但也湿润过头了，尤其是船公住的这个地方，就在忘川河边上，什么东西都非常容易潮。

土生土长在地府里的茶叶没什么，可这些从外面带进来的就受不了这些潮气。也好在船公不愿意浪费，上回送来的倒是一点不落地都喝完了，这次他不可能再让船公喝那些潮了的茶叶。

所以他提前用防潮的东西裹了一层。

“这是什么东西？”船公看着茶叶盒外那一层丑不拉几的玩意，频频皱眉。

孑说：“我们人界防潮的，新开发出来的产品，还是我托人从南边买的。”

“你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早百年就流行网上购物了，还什么托人从南边买的，你框我老头子呢？”船公哼哼地骂，但对自己的宝贝茶叶还是爱不释手。

孑尴尬地碰了碰鼻子，“托店家和快递小哥也是托么。”

船公很快就把茶煮起来了。

孑知道船公消气了，但是又不肯直接说，只好给了船公一个台阶下，自己转移了话题。

这话题当然还是从夸船公造的那些船很好用说起。

临近清明，又有很多人出城返程，这期间免不了的就是磕磕碰碰，加上还有一些别的因素，所以临近清明的时候，等待接走的魂总是少不了。

因此这段时间孑的租船生意也是火爆，好几次船都不够用，但好在那些船最次等的速度都比他们一般的快，才没让这种尴尬的局面持续太久。

夸完之后，孑又说了自己最近在做的项目。

这个项目饶是住得这么远的船公也听过，都是听忘川河里的那些魂说的。岸上的声音传到河里，然后河里的魂再顺着河底的暗流往船公那边去，自然而然地就把这些消息带过去了。

在孑之前，还真的没有人想过把人界的技术搬到地府里来。

人界的世界飞速发展，地府也在前行，但由于太特殊，前行的速度怎么都赶不上人界，就连人界早就普及了两百来年的互联网都没能接入地府。

差劲，实在是差劲。

不过孑和汤举这么一搞，对地府来说是个不小的进步。这种搜集信息的软件都能安装到地府里来了，在地府完全通网岂不是指日可待？

“……这真不是借口，所以我也是真的忙，来得少了您真的别介意。”孑认真道，“我保证，等这个项目完了之后，我肯定天天往您这儿跑，每天陪您唠嗑一俩小时，怎么样？”

“算了吧，这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不信你。”船公完全不吃孑这一套。

“……”孑重重地叹了口气，“没事，谁让我的信誉在您这儿已经到负数了呢。”

两人静静地坐着，等到第一杯茶煮好，孑喝了一杯，又一次顺嘴夸了船公泡茶的手艺之后，船公总算对孑抛出了自己的关心。

“这个项目什么时候完？完了你就不做了？你们人界的那些事情我不懂，但是我晓得，不管做什么，总要源源不断、坚持不懈才能赚钱。这个项目搞好了你就不做了？做人不能太容易满足。”

孑虚心接受教导，“那不会。爷爷您不知道，我对钱这个东西只要看中了，那就肯定会一直想办法赚下去。我不知道您听过没有，‘没有人会嫌钱多’，反正我就不嫌。我下个项目都想好要做什么了。”

船公竖起耳朵，明明很有兴趣但是又只能装作很平静的样子，“哦，做什么？”

孑：“自助式坐船来地府报道。”

“……”船公这下是真冷淡，“你脑袋瓜子蛮聪明的是怎么想出这种东西来的？你知不知道上面那个花了多久的时间，派出去多少阴差还有你们接灵人才把你们上面的游魂和各种鬼魅清理干净？”

孑抿着唇，静静地看着船公。

船公继续说：“原本你们接灵人是没有的，后来为了扩张地府的阴差队伍，才有了你们接灵人。你们接灵人存在是为什么？就是要把那些愿意的不愿意的魂都接到地府里面来统一管理，免得他们扰乱你们人界的秩序。你们可以说是秩序的维护官。”

“哪里都是有规矩要讲的，你听明白没有？”

孑点头。

他当然听明白了，还顺便想清楚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船公说得没错。

之前是他想岔了，总觉得如果这个自助式坐船的服务一旦被开发出来，他们接灵人就得下岗失业。

但现在看来，这个服务或许只是一个便魂的，解放他们接灵人双手的好东西。

就如同如今人界少不了他们接灵人，也同样少不了像黄少杰这样不太愿意跟别人交流的人。

还有一些人，是不屑于交流，更喜欢独处的。

所以，针对后面两种人，如果能够给他们开发单独的船只，是不是在某些方面就能达到安抚的效果，也能便于渡灵人去区分这些魂的特征，优化自己的工作？

想法很好。

孑握拳砸在手心，“我知道您的意思爷爷，我也没有要打破现在的这个布局。老大的这个想法肯定没错，但现在有这么一个情况……”

孑简单地把黄少杰的情况说了一下，又说了个如今这类人人数的占比。

船公一听，有些不相信，“怎么可能有这么多？自古以来人就是群居生活，怎么可能会这样？不可能。”

孑耐心解释，“爷爷，时代已经变了。人是群居的高级动物没错，但他们喜欢独自来往也不能说明他们不喜欢群居。他们只是喜欢在自己熟悉的空间里去放肆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现在互联网很发达，足不出户也能交朋友，这是他们的生活方式。”

船公沉默了一会。

“理解不了。”

“很正常。”孑没强迫着船公去理解，只是说，“所以我觉得，如果我们能开发一些单独的小船，就够一个魂用的，让他们自己坐着这些小船到地府报道，那不是满足了他们的需求又给我们省事了么？”

船公：“年纪轻轻你怎么满脑子的都是省事？懒！”

“……这是提高效率。以后我们肯定还有别的项目，需要人手。如果可以用自助化代替不是挺好吗？”孑说着说着，语气也有些不耐烦了。

他说累了，也解释累了。

船公摆手，直接把这件事推出去，“这个事情你不用跟我说。要是秦广王同意，我老头子没什么的意见。”

“好。”

孑有些气馁。

这是一个新项目，理应说他是得先跟蒋誉那边报备过了，确认能实施了再来找船公做新船。现在他直接跑过来，说了自己的想法，确实是有些过了。

孑有时候不太擅长转变对话中的僵局，但这种情况下也不好意思直接走，会显得他过于小气，所以他干脆不出声，默默地陪着船公喝茶。

船公也没赶他。

后来孑有期来了才缓解了这种尴尬。但孑是待不下去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溜之大吉。

上了船，远离了船公的住处，孑才重重地松了口气。

所以，他有时候是真的挺能理解黄少杰不愿意跟别人虚与委蛇的，因为太假也太累了。

就比如今天的这场交流，让他觉得身体里的勇气挥洒一空。

他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