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
车门被无执合上。
一人一鬼,瞬间被禁锢在狭小的空间里。
谢泽卿被这番粗鲁的对待彻底搞懵了,他几乎贴在冰冷的车窗上,凤眼瞪得溜圆。
无执对着司机,用他清冷如雪的嗓音,言简意赅地报出一个地址。
“城南,解放路74号。”
一个半小时后。
出租车在距离城南解放路74号还有一百米的地方,就死活不肯再往前了。
司机师傅指着不远处那栋如同巨兽般蛰伏的建筑,脸色发白:“大师,不是我不送您到门口,实在是……那地方太邪性!”
无执付了车钱,并未多言。
“多谢。”
他推门下车,秋风带着凉意,卷起他灰色僧袍的一角。
谢泽卿紧随其后,从车门另一侧径直穿了出来,飘在无执身侧,好奇地打量着那辆喷着尾气绝尘而去的“铁盒子”。
“此物无需马匹竟能日行千里,尔等人间,倒也有些奇淫巧技。”
司机师傅一脸煞白,微信到账声响起的瞬间,一脚油门,逃也似的跑了。
无执没理一旁喃喃自语的人,目光已看向远处。
眼前,是一栋被灰黑色藤蔓爬满的巨大建筑。红砖砌成的外墙,在岁月的侵蚀下,斑驳不堪,像一张爬满皱纹与尸斑的老人的脸。
“仁爱医院”四个锈迹斑斑的大字,如四道凝固的血泪向下流淌。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混杂着福尔马林与灰尘的气味。
明明是白天,四周却安静得可怕,连一声鸟叫都听不到。
一阵阴冷的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像是有东西,在暗处拖行。
无执清俊的面容上,依旧没有表情。
他回收目光,抬步朝着那扇洞开着的,巨兽之口般的医院大门走去。
阴风骤起。
在他踏入医院范围的一瞬间,一股远比寻常怨气更加阴冷、更加粘稠的恶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无数双看不见的手,要将他拖入深渊。
无执的脚步,猛地一顿。他古井无波的墨色眼眸中,划过凝重。
这里,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
无执的皮肤能感觉到,这里的温度,比百米之外的街道,至少低了五度。阴冷刺骨的寒意,顺着毛孔,钻进骨髓里。
他将手伸进僧袍口袋,指尖轻轻捻动着那串温润的佛珠。清澈眸子,平静地审视着医院大楼。
每一扇破碎的窗户,都像一只空洞的眼睛,在黑暗中与他对视。
万籁俱寂。
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突然。
“呼——”
一阵风毫无征兆地从医院大门内卷出,带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和怨念,直扑面门!
风中,似夹杂着无数细碎的、痛苦的呓语。
无执宽大的僧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立在原地,身形稳如山岳。
那阵阴风在靠近他身前三尺之处,便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被平和而强大的佛光瞬间净化,消散于无形。
然而,一直紧随他身旁的谢泽卿,却皱起了眉。
睥睨众生的凤眼,在这小和尚面前,流露出一丝真正的凝重。
他微微侧过头,鼻尖轻嗅。
“不对。”谢泽卿低语,声音里没了之前的傲慢,反而带了些探究的兴味。
无执终于将目光从医院大楼移开,落在了他的脸上,“何事?”
谢泽卿视线穿透了层层阻碍,仿佛望进了建筑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像是发现了有趣的猎物。
“此地秽气,倒有几分意思。”
无执不再多言,他口念一句佛号后,便果断地迈开长腿,僧袍下摆在风中划出清冷的弧度,迈步向医院大门走去。
僧鞋踩在满是落叶与碎石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这声音,在死寂的环境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吱呀——”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悲鸣,像一声临死前的哀嚎。
一股更加浓郁的混杂着消毒水,血腥和**气味的阴风,从门内喷涌而出。
一步踏入。
嗡——
整个人就像穿过了一层冰冷粘腻的水膜,周遭的空气凝固。
“砰!”
他们身后沉重的玻璃门,毫无征兆地,自行合拢,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回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冲撞回荡,久久不散。
感官在寂静的环境中被无限放大,捕捉着这个空间里的每一丝异常。
空气中,腐烂与福尔马林的混合气味更加浓郁了,呛得人鼻腔发酸。
脚下是水磨石的地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碎玻璃和枯叶混杂在一起,每一步都发出“咯吱”的脆响。
眼前,是一条长得望不到尽头的走廊。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牌,是这片空旷大厅里的唯一光源,闪烁着幽幽的绿光,将墙壁上剥落的油漆,映照出一种诡异的病态色泽。
“滋……滋啦……”
灯牌的电流声,在极致的安静中,显得异常刺耳。绿色的光芒,明灭不定,将走廊映照得如同通往地府的幽径。
“滴答……”
“滴答……”
不知何处传来的滴水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敲击着两人紧绷的神经。
无执走在黑暗的中央,清俊的身影被那点绿光拉长,僧袍的下摆没有一丝晃动。
就在这时。
“轱辘……轱辘……”
走廊的深处,传来一阵轮子滚动的声音。
由远及近。
一辆孤零零的轮椅,从黑暗中缓缓滑出,停在了他们面前不远处。
轮椅上,空无一人。
但那两个轮子,却还在微微地,自己转动着。
谢泽卿被声音吸引,凤眼瞬间变得凌厉如刀。
无执的目光静静地落在那辆轮椅。
“咯咯咯……”
一阵孩童的笑声,毫无预兆地,从他们头顶的天花板上传来。
笑声清脆,天真,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忽远忽近,仿佛就在耳边。
谢泽卿的凤眼微微眯起,“哦?还有活物?”
“是死物。”无执开口反驳道。
他手指从宽大的僧袍口袋里探出,指间夹着一张黄纸符篆。符纸上的朱砂,色泽鲜红,似有流光运转。
“咯咯咯……嘻嘻……”
笑声又近了些,这一次,还伴随着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
“哒……哒……哒……”
一声,一声,极富节奏地朝他们靠近。
似乎在他们附近有一个看不见的孩子,正在黑暗的走廊里,一边笑着,一边朝他们蹦跳而来。
无执眼神一凝。他将符篆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手腕微动,摆出戒备的起手式。
谢泽卿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区区游魂,也值得你这般郑重?”
在他看来,这种级别的怨灵,连让他抬一抬眼皮的资格都没有。
“不对劲。”无执低声道,目光紧紧锁住那片闪烁的绿光。
“此地的怨气,被人为地聚拢、饲养过。”
“哦?”谢泽卿眉梢一挑,无执的这句话似乎在他意料之外。
话音未落。
走廊尽头的光芒,猛地一暗!
“滋啦——!”
应急灯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彻底熄灭。
极致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连同那诡异的笑声和皮球声也戛然而止。
无执的呼吸,霎时间放得极轻极浅。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沉静地凝视着前方。
他没有动。
因为他感觉到,有东西,已经到了面前。
很近。
近到他能闻到一股小孩子身上特有的,淡淡的奶腥气,混杂着浓郁的化不开的血腥。
那股甜腻的奶腥与浓稠的血气,几乎要贴上无执的脸。
他的鼻尖,甚至能感受到一丝冰冷的,不属于活物的吐息。
此刻,就在他的正前方。
“嘶——”
一声不似人声的抽气,伴随着粘腻湿滑的物体摩擦声,从正上方的天花板传来。
下一瞬,黑暗被撕裂!
一团黑影夹杂着刺骨的阴风,从天花板上直坠而下,目标正是无执的头顶!
那东西,体型不过寻常婴孩大小,四肢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像一只巨大的畸形蜘蛛,张开了它布满利齿的口器。
无执反应迅速。
“敕!”
一声清冷的低喝,指间那张早已蓄势待发的符篆,骤然无火自燃!
金色的火焰,在极致的黑暗中轰然炸开,如同一轮小太阳,瞬间将整个走廊照得亮如白昼。
“——叽呀!!!”
一声凄厉不似人类的惨叫声,刺破耳膜。
那扑至半空的婴孩怨灵,在佛光普照之下,如同被泼了浓酸,浑身冒出滚滚黑烟,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它的身体在半空中剧烈地抽搐、融化,最终在落地前,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散。
金光敛去,黑暗与死寂,重新笼罩了走廊。
空气中,只余下一丝朱砂燃烧后的清香,以及怨气被净化后的焦糊味。
无执那双在黑暗中依然清亮的眸子,缓缓抬起,望向刚才黑影坠落的天花板。
那里,空无一物。
但那股刺骨的阴寒,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浓重。
“咯咯咯……”
“嘻嘻嘻……”
孩童的笑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是一个。
是从四面八方,从天花板,从墙壁,从地板的缝隙里,同时传来!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就像是有一整个幼儿园的孩子,正在墙体里,用指甲刮着墙皮,对着他们天真地笑着。
“小和尚。”
谢泽卿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凝重,“你这寺庙香火不旺,符篆可还够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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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废旧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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