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的早朝,整个大殿上都安静地可怕。
虽然城中的流民趋势有所控制,但是人言可畏啊。
城中所有百姓都在议论,朝廷说好的赈灾,难不成只是做做样子?
每每这个时候,便有人现身说法。
“是真的,要不是这几日傅家老爷心善,我们早就都饿死了。”
“上面那些大人哪会管我们这些蝼蚁死活,给我们的救命钱都要贪,真是不得好死!”
“你看看我。”一个壮士的穿着灰蓝色窄袖棉服,一脸的笑容,“半个月前,我差点就要因为吃不上饱饭饿死了,现在活过来了,也找了一份生计可以养活我的妻儿。但是跟我一同过来的两户人家已经冻死在路上,现在能熬过来的纯粹都是靠命大。”
......
流言纷纷,是最伤人的,景文帝堵不住悠悠众口,只能在下朝后又把清远侯和大理寺卿崔铎叫进御书房又再三交代,让他们势必要早早查明真相。
与此同时,傅玉昭在这批逃难的灾民中竟真的找到几个刺绣了得的绣娘。
她们的绣法和这边大相庭径,比起江南水乡的温婉细腻,更偏向写意豪迈。
她算是挖到宝了,火速跟这些人签订了二十年的工契。
她可不想白白帮别人培养绣娘。
万一好不容易绣出名堂了,她们又跑到别人家做活了,那她可就亏了!
她不爱干亏本的事情。
那些绣娘却反而更高兴。
二十年呢,这相当于她们这二十年来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每天都能拿到工钱。等日后自己家的男人也能寻到一份工,就可以在京城附近定居下来。
这里可比西北繁华多了,虽然生活压力大,但是如果能长久地待下去,那肯定要比在西北那边要好。
一入冬,北疆的风就跟刀子似得,牛、羊也都活不长久。
不回去了,他们就在这儿好好活下去。
*
傅玉昭回府后,整个人瘫在了她的躺椅上,靠在窗边晒着太阳。
还没等到她用午膳,谢昀便急匆匆地推门而入。
“城郊那个破庙起火了?”她听完谢昀说的,整个人都惊讶地站了起来,“究竟怎么回事?”
“官府给的说法是天干物燥,加上......”
谢昀顿了顿,看了傅玉昭一眼继续说道:“加上庙里现下很多棉被,和稻草堆放在一起,有人在晚上生了火,火星掉落在棉被上,烧起了一大片。现下整个庙宇都烧成了灰烬,大部分晚上睡在那里的流民,都死了。再加上附近有几家农户挨得近,也遭受了这场无妄之灾......”
“现在呢?现在火势控制下来了吗?”
谢昀摇头,“一开始是控制下来了,后来不知道哪里的火星没扑灭,又燃了起来。眼下京兆府,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往前头去了,两拨人马又是个不对付的,场面非常混乱。”
傅玉昭听罢一个没注意,跌坐在了椅子上。
她没想到自己的好心还办了坏事。
谢昀走了过去,坐到她身边。良久,抬起右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就像揉着他幼时的小狗一般。
“你别难过了,这件事不能怪你。到底是天灾还是**,现在我们都不敢说。”
他说完这话,两人对视了一眼,答案呼之欲出:太子殿下。
傅玉昭原本以为只有三皇子心狠手辣,没想到太子的凶狠程度也并不会输给任何人。
只是她在书中没有见到,便一直心存侥幸,还妄想着,只要不是三皇子登基,他们都还有活路。
现在想来,只有谢昀登上那宝座,她们全家才能活下去。
夺嫡之路,向来都是你死我活。
她不是圣母。
她只是有点恐惧。
傅玉昭抬眸,纤长的羽睫上已有盈盈泪珠,“我知道的,夫君不必忧虑我。”
她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脖颈的白玉坠子。
那是她最向往的生活,江湖侠客,自由自在。
等所有事情结束,她便远离这个牢笼,跟着二哥去浪迹天涯吧。
谢昀知她此刻心绪不宁,便找点其他话题,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听说夫人最近铺子生意很好嘛。”
他提起茶壶,给两人各斟了一杯。
傅玉昭有点古怪,谢昀向来不爱管她店铺的事情,因为他对此也确实不精通。
她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点头应道:“还行,夫君是想要零花钱啦?”
“咳咳咳......”谢昀被呛得连连咳嗽,捶了好一会儿胸口才缓过来。
他看起来哪有这么贪图夫人的钱财!
“是慧嫔娘娘。”他解释道:“她久居深宫,今天我进宫给父皇请安时恰好遇见了,她便请我去喝了杯茶。”
“慧嫔娘娘?”傅玉昭丝毫不知道这号人物,她记得书里所写,几乎都是皇子门勾心斗角摆弄权术的桥段,关于后宫的内容几乎没有。
又不是在绿江,有什么不可描写的东西我不能看吗?
“慧嫔娘娘早年间对我多有照拂,她膝下无子,便帮我当作自己的孩子。”提起故人,谢昀的口气不自觉地温和了下来。
“她知我从小身体不好,想尽法子去寻那些名贵的药物来给我补身子。但是她当时位分低,说不上话。宫里的人又惯会是踩高捧低见风使舵的,所以细想起来,当时我们的日子,都不好过。”
他平淡地将往事说出口,却像一颗石头扔进了扔进了湖里,在傅玉昭的心口泛起了涟漪。
“那......那你的母妃呢?”
“我刚出生没多久,她便死了。”
傅玉昭打住了好奇心。
原来谢昀这么可怜呀。从小他的母亲便不在了,后宫里没人帮他吹耳边风,难怪这么多年来一直不受宠。
唉。
她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又打起了笑脸。
“我们不说那些伤心事了,你今天碰到慧嫔娘娘了,然后呢?你们聊些什么了?她过的怎么样?”
她像个小孩子,扑闪着她那双大眼睛,连连发问。
谢昀险先被她的模样逗笑了,他见桌上的茶杯空了,又适时地斟满,方道:“也没什么,就是慧嫔娘娘听说宫外有家云锦楼,里面的那个云霓裳特别好看,连宫里的绣娘都织不出来。可惜只送不卖,她没法亲眼见上一见——”
他的笑意涌上眉间,嘴角微微上扬,“就是不知道夫人肯不肯给我一个面子,卖给我一件。”
他很久没有这么愉悦过了,每天紧绷的生活让他也变成一潭死水。但是好像成亲以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不对,准确来说,是自从认识了眼前这个人后,好像波澜不惊的死水里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傅玉昭点头应允:“小事情,明天我便让宝珠去拿一件新的送给夫君。不过——”她促狭地笑了,“夫君送这个东西给慧嫔娘娘,好像跟你的人设不符啊。”
谢昀疑惑:“何为人设?”
傅玉昭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想了半天一拍脑袋,道:“就是我们两个现在是痴女怨男,相看两厌。你拿我的东西送人岂不是立马就被人识破了。”
这倒是真的。
两人好久都没有“吵架”,他竟给忘了。
“那依夫人之见,我应该怎么做才比较巧妙呢?”
“简单!”傅玉昭打了个响指,“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吧!”
“好。”他的笑意更甚了,“多谢...夫人。”
次日一早,傅玉昭回了趟娘家。
傅老爷听闻她要回来,那是早早便备好了山珍海味、蔬菜瓜果,生怕女儿在谢府受委屈吃不好。
他拉着傅玉昭的双手寒暄:“快过来让我看看,都瘦了呀——”
傅玉昭感动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父亲,我这才成亲多久,您这至于么——”
她瞧着这一桌子的饭菜,都快赶得上满汉全席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刚刚逃荒回家呢。
她起身给傅老爷倒了杯水,“父亲喝茶。”
傅老爷可太熟悉自家女儿的这幅德行了,他立马摆起了谱,“嗯”了一声,“说吧,想求我什么事?”
傅玉昭贴心地给他捏着肩膀,谄媚地笑着,“您在宫里,有没有认识什么人?”
傅老爷一口茶水还没咽下去,便“噗嗤”一声喷了出来,溅了衣裳一身。
“哎呀,父亲怎么这么不小心,衣服都湿了。”傅玉昭赶紧拿起帕子替他擦拭。
傅老爷将茶杯重重地搁置在案几上,冷哼一声:“你说你,怎么成亲了还是这么不省心。打听宫里的事干嘛?嫌你的脑袋不够掉还是嫌你的命太长?”
“我这不是......”傅玉昭脑袋一转,张口就来,“我这不是想讨我夫君的欢心嘛!”
她觉得这个借口很合理,心上一计,立马哀叹道:“父亲你也知道,自从我们成婚后,夫君一直对我都很冷淡,我就想知道宫里有没有娘娘知道他喜欢什么,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讨他欢心。”
傅老爷听罢有点怅然,紧张地问道:“他平日对你不好?那会不会打骂你?”
傅玉昭摇摇头,又点点头,拿出帕子假意地擦了擦眼角,“夫君虽平日里不曾打骂我,可是对我视若无睹,父亲,这可是冷暴力!”
傅老爷从小听自家女儿嘴里蹦出来一些稀奇古怪的词语,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什么冷暴力,但这个词,肯定不是什么好词。
他吹胡子瞪眼:“谁让你当初三天两头往他府里跑,你说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那女儿不是回家找您想办法了嘛。”
“你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傅老爷对她结婚后这么久没回家有点不满。在别人家呆的不开心就多回家转转嘛,家里又不缺她一口饭吃!
皇子怎么了!要不是因为是皇上赐婚,他非得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和离不成!
“父亲——”傅玉昭又使上了她小时候惯用的杀手锏。
一撒娇二卖萌三抱抱。
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了傅老爷的身上。
府里的众人都见怪不怪了。
毕竟——每次她使出这招时,傅老爷脸上的褶子就会多上一层。
“好了好了,真拿你没办法。”傅老爷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把她的手松开。
“赶明儿我让成明去替你打听打听,他认识的人多。”
“父亲最好啦——”傅玉昭摇着他的手,甜腻地拖长着尾音哄他开心。
于是,傅成明迈进家门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他那出嫁多日,明媚娇艳的妹子,正抓着自己父亲的手不停地摇晃撒娇。
而他的父亲,正被他的妹妹哄得合不拢嘴,嘴边的裂缝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他退出去又看了一眼门外的牌匾,这是他家没错吧?
他没走错吧?
他往日那个严厉的父亲呢?
现在在屋里上演着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人是谁?
莫不是被夺舍了?
哦,他妹妹在啊。
那没事了。
“成明回来了啊!”傅老爷眼尖地发现了门外的人,中气十足地问候了一句。
傅成明行礼,“父亲。”
傅老爷温柔地开口,拍拍身边的凳子,冲他招手,“来,这边坐。”
傅成明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今天给他的冲击实在有点大,他瞬时失去了思考,脱口而出:“父亲您是被鬼上身了吗?”
“混账!”
傅老爷气得一拍桌子,将手中的筷子直接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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