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各处的街角旁，都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家家户户门前也早已贴好了崭新的对联，一眼望去，让这偌大的京城终于有了一丝喜气。
宝珠一早指挥着众人给府里各处都挂上了新的灯笼。
小姐喜欢鱼，她前些日子找匠人定制了很多灯笼鱼，金色的丝绸套在了竹篾上，烛火一亮，便映得鳞片闪闪发光。
谢昀看着自己的府里被装饰得如此花哨，实在是有点一眼难尽。他隐晦地看了一眼傅玉昭，问道：“你很喜欢鱼？”
“喜欢啊，鱼多好吃。”
谢昀：“......”
傅玉昭问道：“今天除夕，夫君要进宫吗？”
谢昀点头应道：“再晚些时候，等用了午膳后再去。”
“那我能去吗？”
谢昀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你是我的家眷，当然能去。”
“那夫君到时候带我一起去吧。”
谢昀看着她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不禁好奇地问道：“你进宫......可是有事？”他直觉他的夫人好像有什么东西瞒着他。
往日里她可是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但凡能找借口推掉的宴席，全都推辞不去。
这会儿主动提出要进宫？
奇怪！太奇怪了！
傅玉昭摇晃着脑袋笑道：“夫君到时候就知道了。”
谢昀只得笑着应下。
宝珠看着府里所有的屋檐上的灯笼都挂好，府里的每棵树上挂满了各色的彩灯，各色盆栽花卉也都摆放妥当。
她拍了拍手，这才有一点除夕的氛围。
之前那般冷冷清清，那叫什么事。
她和翠玉穿过门廊走到前院去，准备跟小姐汇报一下她们的成果，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小姐跟姑爷正站在一棵梅花树下相谈甚欢。
这...这...这...
小姐和姑爷这是在聊什么呀？
小姐怎么笑得这般开心！
两个人的感情似乎看着有一些进展，姑爷也没有跟往常一样都是冷脸对着她家小姐了！
两个人正躲在花坛后面，不敢吭声，更不敢上前。生怕打扰到他们。
一阵清风轻拂而过，几瓣朱砂梅从枝头飘落，悄然落在傅玉昭的肩膀上。深红色的花瓣与她一身艳丽的红色袄子融在了一起。
谢昀见了，轻步走近她身边，温柔地替她拂去。
花瓣落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干什么。
“我......”谢昀的耳廓充红，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理由来解释刚刚自己的行为。
他怎么就突然上前了。
一定是自己还没睡醒！
傅玉昭这才反应过来，她前些日子衣服上总是粘着些落花，没想到谢昀还挺细心的。
她展颜一笑，“多谢夫君。”
谢昀见她没有异样，“嗯”了一声，丢下一句“等等用过午膳后我再来叫你”便仓皇而逃了。
傅玉昭只觉得奇怪，谢昀的脸为何突然这么红。
不过她向来随心惯了，两人最近的相处模式她也觉得很轻松自在。反正也不是什么要事，她也不去多想了。
午膳后便要进宫的话，现在就得叫上宝珠把前几日准备好的东西再确认一遍。
也不知道宝珠和翠玉那两个丫头跑到哪里去了，一上午都没瞧见人。
宝珠和翠玉正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敢发出声音！
太好了！
姑爷终于对小姐笑了！
小姐总算是苦尽甘来啊。
用过午膳后，谢昀便见宝珠指挥着下人抬着一个木箱子往马车里搬。
他有点疑惑，问道：“这是何物？”
傅玉昭眨眼：“给慧嫔娘娘的礼物呀。”
谢昀一怔，他之前随口提起的事情，一直没得到傅玉昭的答复，他还以为她已经忘记这事了。想到这，他心里刚刚那点要进宫的那点不悦又淡了几分。
谢昀一下子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谢，只得学着那天晚上她的样子，笑道：“夫人辛苦。”
傅玉昭一副不必如此的模样：“你我夫妻本为一体，何必如此客气。”说罢便钻上了马车，对着谢昀喊道：“夫君，快上来呀。”
谢昀听到她的呼喊，红着脸应了一声，一起上了马车。
自从他与傅玉昭第一次见面被她点破，他便再也没吃肤肌丸了，加上傅玉昭生怕他真的身体有什么不适，天天不要钱似的各种人参灵芝让他补进去，脸色倒真是红润了许多。
就是补品吃太多也有一点不好。
燥热。
这几天老是觉得脸颊发热。
过段时间得请李神医给他把把脉，看看是不是补出什么毛病了。
马车缓缓地驶入皇宫，谢昀望着这朱红色的宫墙，是既熟悉又陌生。唯一的不同就是，这次他的身边有了一个人。
他抬眸看向车厢里的人，正一脸好奇的掀开车帘望着。
他失笑摇头，还真是心大。
到了养心阁，谢昀便站在门口玉阶上等着，支使了一个宫人，让她带着傅玉昭去后宫找慧嫔。
养心阁内。
景文帝听到太监来报，冲一旁的玉公公使了使眼色。玉公公立刻领会，对着传旨太监道：“让六殿下在门外先等一会儿，陛下现下正有要事呢。”
太监恭敬地应“是”，便俯身退下了。
“六皇子把他新娶的那位夫人带进宫里来了？”
玉公公上前答道：“是呀，听说带来了好大一箱东西呢，现在正去后宫见慧嫔娘娘。”
“慧嫔？”景文帝将刚刚还半躺的身子撑起，坐正了继续问道：“她好端端的，为何会去见慧嫔？”
“奴才前些日子便听说了，这位夫人托人打听，六殿下在后宫是否还有亲近的长辈，想送些礼物，替着尽尽孝。”
景文帝的神色放松下来，道：“哦？那他二人关系瞧着如何？”
玉公公：“奴才瞧着是相敬如宾，就是都不太说话。奴才听说呀，傅家那姑娘是一箱又一箱的补品往府里抬。不过六殿下倒是对她挺冷淡的，想必她才这般着急，要来讨好慧嫔娘娘。”
景文帝哈哈一笑，打趣道：“这都能被你看出来。”
玉公公连忙低头，说道：“奴才只是平日里替陛下多观察了几分。”
到底是商户之女，不成气候。
讨好慧嫔有什么用，一是不受宠，二是她与谢昀一年到头也就才见几次面。
找她有什么用？
景文帝：“让他进来吧。”
玉公公点头应“是”，随即走到殿外传旨。
谢昀走进了养心阁内，照常行礼：“父皇万安，今日除夕，儿臣特来向您恭请圣安，愿父皇龙体康健，福寿绵长。”
“起来吧。”
等他起身时，景文帝又赐了座。
“你这身子骨，看起来比之前可好多了。”
“多谢父皇关心，儿臣近日来确实觉得身体有些许恢复，舒适了一点。”
景文帝抬眸观察了他许久，渐换了个话题：“你刚刚大婚不久，二人相处可好？”
“回父皇，尚好。”
景文帝心里嗤笑一声，新婚第一日便闹得鸡犬不宁的人，这会还为了强撑面子回他“尚好”，既如此，他也便顺水推舟。
“朕当初给你赐婚，是因为坊间流言甚广，为了维护皇家颜面，亦为了那位姑娘的闺誉，你可知道？”
谢昀垂眸，恭敬地答道：“儿臣知道父皇的良苦用心。”
景文帝看他一脸恭顺的模样，十分受用，继续说道：“既已知我用心，两个人日后便好好过日子，那姑娘不是官宦子女，便是有些不知礼也实属正常，你可不要让人家一直独守闺房。”
“儿臣不敢。”
他只知父皇在他府里安插了眼线，没想到竟连这种闺房秘事都会被知晓，心中忌惮更甚，日后更要谨慎行事，切不可露出马脚。
景文帝见时辰差不多了，也不欲与他多谈，大手一挥，“听说你的夫人去慧嫔那里了，你也许久没去拜见了，去后宫瞧瞧吧。”
“是。”谢昀叩头谢恩，缓缓地退出养心阁。
太阳还未完全落山，斜斜地挂在枝头上，透过枝桠，照得满地碎影。
养心阁外的太监受了玉公公的吩咐，躬身垂头在前面带路。
后宫清幽，慧嫔住的缀霞宫如其名，偏安西处的一个偏殿里。每当夕阳落下，整个宫殿仿佛缀着霞光。
谢昀到了缀霞宫门口，便让随从的太监退下，待通报后，便只身踏了进去。
他的身子还没进去，便听到里面爽朗的笑声传来，慧嫔娘娘，好像从来没有这般开怀大笑过——
慧嫔眼尖地看到了殿门口的人，连忙挥帕招呼：“好孩子，你来了。”
谢昀恭敬地行礼请安后方才入座，慧嫔身边的贴身婢女莲香上前将茶奉上。
慧嫔眼中的笑意还未消散，转头对谢昀嗔怪：“怎么这么迟才带昭昭来见我，我跟这孩子一见如故，我可太喜欢她了。年前的时候，她还托人送了好多东西给我，你看今日难得进宫，又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谢昀沉默不语，看着面前的两人交握的双手，心里有一丝别扭。
“娘娘勿怪，一来是进宫不便，二来......”他轻轻地撇去茶碗中的浮沫，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二来，夫人整日忙于打理生意事务，实在分身乏术。”
“竟是如此——”慧嫔心中有些疼惜，轻轻地拍了拍握着的手，“如今你嫁了人，将一些事务可以放一放，多看看眼前人才是。”
傅玉昭轻声应道：“是，娘娘。”
“还有你也是——”慧嫔把话题转向了正在喝茶的谢昀，“你也平日里多关心下自己的夫人，定要好好待她，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谢昀一口热茶下肚，还没缓过神来，便听到耳边的警告。他看着慧嫔边上温柔贤淑的傅玉昭，心里不禁轻笑，这演技比他还要好！
他看到傅玉昭揶揄的笑容，只能无奈点头，“我知道了。”
落霞满天，瑰丽的光影温柔地洒落在缀霞宫的地板上，披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金色纱衣。
慧嫔见快要到用晚膳的时间，便拉着手又交代一番，依依不舍道：“我便不留你们用晚膳了，早些回去吧。”
两人一齐答“是”，并肩出宫回府了。
回到谢府，两人一前一后下车，回了各自的屋里，谢昀更是全程冷着脸，没有与旁人说一句话。
宝珠和翠玉非常纳闷，难不成下午看到那幕，是他们在做梦？
谢府准备的除夕晚宴非常丰盛，傅玉昭之前便是让翠玉交代厨房，采买的食材都往好了买，不必为了省钱而选择差一点的材料。
这可把大伙都高兴坏了。
往年除夕，虽说菜肴也比日常要丰盛些，但来来回回也总共便是这几个，加上经费有限，难得的硬菜，尤其是肉类，口感也都是又老又柴，难以下咽。
这回，夫人第一次在府里过新年，每人不仅白得了两套新衣裳，一人还有二两赏银，还有这么一大桌子的菜式，他们寻常更是连见都没见过！
府里几乎所有人都在感慨，夫人真是太好了！
谢昀回到屋子里，见屋外热热闹闹的声音，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竟显得更冷清了。
他嘟囔着嘴，心里生着闷气。
除夕夜，怎么真的留自己一个人在屋里用膳。
他先前在马车上与傅玉昭商量，把父皇的话转述了一遍，要不要再做几天戏，把府里再排查几遍，等眼线除去时，二人关系再慢慢“缓和”。
现在才刚回府，他竟又后悔了。
外面锣鼓喧嚣，灯火万家，他却置身事外，格格不入。
没有一份热闹是真正属于他的。
他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不论从前还是现在。
“笃笃笃——”
屋外敲门声响起，谢昀的眼眸瞬时就亮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