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压抑着心里踊跃而出的小人,更是压下维扬的唇角,故作高冷的“咳咳”两声,方才问道:“有什么事?”
门外传出一道浑厚的声音:“主子,夫人说您要一个人在屋里用晚膳,嘱咐我把菜肴给您送过来。”
谢昀听到声音后,原本心里那一丝隐秘的快感,如同被风骤然吹散,瞬间消失无踪。他不满地应道:“进来吧。”
“得嘞。”
胖管家手持一个大托盘,里面满满当当的装着不少各式的菜肴,色泽鲜艳、摆盘精致,看来今天的厨房用了不少心思。
胖管家感受到了主子浑身不悦的情绪,连忙把盘子放下,一边放一边快速地给他报菜名:“主子,前菜有凤凰展翅、籽冬笋、五香鳜鱼...膳汤罐煨山鸡丝燕窝...还有这蘑扒鱼翅、原壳鲜鲍鱼、荷叶鸡...”
他把将盘子整整齐齐摆了一桌,最后谄媚地笑着,“还有一盘饺子,厨房还没烧好,我到时候再给您送来。”
谢昀看着这一桌子菜色,脸色铁青。
按理说,他应该高兴才是,这么多珍馐玉盘都是他一个人独享,可他心里总觉得某块空落落的。
胖管家还在身旁喋喋不休,见谢昀没有反应,还大着胆子拿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主子,主子?”他嘴里含糊地念着,“怎么回事,不会魔怔了吧。”
谢昀忍无可忍,强压着即将喷发的怒气,说道:“你可以走了。”
胖管家竟不可置信,这么大一桌菜,主子一个人吃得完吗?竟然连留都不留他。
他将手背过身后,摇头走了,幸好夫人给他们也备了一桌子菜。
就主子这小气劲,他可一口菜都蹭不上!
谢昀关了门,一个人坐在桌前。
窗外月色渐渐升起,皎洁如银,屋内烛光摇曳生姿,他就这般静静地坐着,手持酒杯,对着月色独酌。
年复一年,不都是这般过来的吗?
谢昀心里嗤笑一声,闷头又喝了一杯。
“笃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谢昀有点不耐,斥声呵道:“又有何事?”
木门推开,门后的人走了进来,看着桌上只筷未动的菜肴,还有地上散落的酒瓶,叹了口气。
她将手里还冒着热气的饺子放下,又地上的酒壶扶起,这才仔细地端详着谢昀。
许是他酒喝得有点多了,脸颊发红,眼神迷离。她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轻声道:“新年快乐。”
一杯饮尽,酒有点辣,傅玉昭被呛得咳了起来。
谢昀这才反应过来,拿过酒壶,嘟囔道:“不会喝就不要喝,这可是西北来的刀子酒,辣的很。”
傅玉昭笑了:“怎么一个人在屋里喝闷酒呀?大过年的,菜总要吃几口。”她拿起一双新的筷子给他夹了几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快尝尝,我特地从外头找来的食谱,味道十分不错。”
谢昀闻言只默默将碗里的菜都吃光,又看向她。好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等待着主人的喂食。
傅玉昭只觉好笑,又给他夹了几道不同的菜色,然后催促道:“等等再吃几口饺子,看看我们谁先吃到带有铜钱馅的!”
谢昀再次将碗里的菜肴席卷而光,沉吟片刻:“我以为你今日不过来了。”
“今日是除夕,不管什么事,都等过了这个年再说,夫君你说对吗?”
谢昀的心好像被一根羽毛拂过,只觉痒痒的扰人,带着刚刚的酒意,全身泛红。
他点头,“对!有什么,过了明儿再讲。”
他撑起还尚清醒的身子,去柜子里拿出一瓶酒壶,放到桌上,眼睛勾勾地盯着傅玉昭。
“这是你爱喝的梨花白,不醉人。”
傅玉昭弯起了眼角:“好啊,那我便陪夫君喝几杯。”
月色如霜般冷冷的照了进来,但是谢昀只觉得此刻的月光照的他全身都暖了起来。
他第一次觉得除夕,也挺好。
*
颜渊每日忙得脚不沾地,现下更是将手里现下的案卷都交给了其他同僚。
每天进进出出,偶尔查资料一查就是一整夜。
直到除夕这天,他四处散出去的眼线也终于有了回音。
逼仄的小巷子里,零星有几个乞丐蹲坐在墙角边。月色被两旁的树木遮挡的透不出光亮。颜渊走在这条小巷上,脚下的石板路凹凸不平,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
“哒哒哒——”
他的脚步声,注定要打破这片沉寂。
他穿过小巷的拐角处,看到了几家茅草屋,纸糊的窗户上隐约可见几处破漏的小洞,透出一点微弱的烛光。
如同在这黑暗中,为他指明方向。
颜渊走进了倒数第二家屋子里,屋内的三人看起来早已等候多时。
“大人。”三个穿着破破烂看又打满补丁衣裳的乞丐各自抱拳行了一礼。
这些都是他之前雇的分布在这京城各处的眼线。
最隐秘也最安全。
颜渊在屋内唯一一张布满灰尘的桌椅上坐下。
“你们这几天可有发现什么?”
“回大人的话。”年长的一个中年男子先开了口,“大人让我负责在户部尚书府衙附近盯梢,他日常行程很是规律,除却上朝、偶尔和同僚聚餐,并无其他活动。”
“不仅如此,最近这段时间,岑大人连三殿下的府邸也几乎都没去。”
另一个年轻点的男子接着补充:“大人,清远侯府也是一样的情况。除了下人们日常采买,一直都是闭门谢客。哦对了,前段时间世子倒是出去了一趟,跟崔大人的二公子一起。”
嘀嗒...嘀嗒...
颜渊的手指下意识的敲击桌面。
这几个人这段时间各个都伏低做小,低调行事。
潜伏太深,不知道到底是谁才是幕后之人。
颜渊沉思片刻,继续问道:“还有没有其他情况?”
刚刚一直在角落里的小男孩怯生生地张嘴:“大人,我也不知道我发现的东西有没有用。”
颜渊这才把目光移向这个小男孩,大约只有六七岁,面黄肌瘦,身形瘦弱。他的裤子仅仅只遮到膝盖下方一点,明明寒冬腊月,脚上却穿了一双破烂不堪的草鞋。
颜渊:“你把你看到的,一字不落的说来听听。”
“是,大人。”小男孩有点局促,他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又抬头看了一眼最开始的中年男子,得到对方的点头示意,才紧张地开口。
“我最近都是跟杨叔一起在那个岑大人家附近乞讨。上周因为我吃坏了肚子,走到一处偏僻的墙角下解决,然后就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他话未说完,颜渊便急切地问道。
“我发现岑大人府中的管家鬼鬼祟祟地从小门出来,我当即就提上裤子跟了上去。”
小男孩有些赧然,看着屋子里的人都没有异色,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继续说道:“那个管家从小门出来后,绕了一条小巷,然后坐上了轿子往城西去了。”
“我一路上都跟着他,发现到了城西一个城院中落了轿,等轿夫都走了我才偷偷地爬上门口的一棵树上,发现那个城院里住着的是那个管家的外室!”
“后来两个人亲热了一番便回屋子里了。”小男孩一口气把话都说完,紧张地看着面前的这位大人。
颜渊没有说话,他在快速地梳理着刚刚这个男孩话中的重点,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想捕捉却看着那道光线流逝。
“哦对了大人!”小男孩像想起什么,又继续道:“我看到那个管家,给了他那个外室一大袋金子呢!可有钱了!”
颜渊问道:“你怎么知道是金子?”
“我在树上看的可清楚了!那天日头大,那袋子里金光闪闪的,肯定就是金子!”小男孩语气非常笃定道。
颜渊终于抓住了刚刚脑海中转瞬即逝的线索,露出了这段时间里第一个笑容。
夜,好像更黑了。
天上零星月光也隐匿于无垠的夜幕之中。烛台上的灯油,似生命之火将熄,却依然顽强地摇曳着,忽明忽暗,犹如灯塔在波涛汹涌的暗流中伫立,执意要在这无边的黑夜中,点亮一丝光明。
颜渊起身对屋子里的众人躬身致谢,继而将腰间的荷包取下。
“感谢诸位,这段时间辛苦了。算是我一点心意,请大家吃顿饭。”
“不可不可。”众人齐齐摆手。
“这点小事,怎么还能让大人破费。”
颜渊把荷包放在了为首的那个杨叔手上,“天气冷了,给孩子也顺便买双厚实的鞋子吧。”
“那就,多谢大人了。”杨叔捏紧了荷包,转头说道:“二娃子,给大人磕个头。”
小男孩连忙跪地,冲着眼前的这位大人叩头。
有人为了几十两银子感恩戴德,有人为了一己私欲置百姓性命于不顾。
众生之间,云泥之别,人间百态。
颜渊默然片刻,又踏门而出,消失在这漆黑的夜晚中。
只有门外响起的“哒哒哒——”的脚步声,还有屋里曾亮起的烛光,知道他曾经来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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