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嫂子离开以后，摊位上就冷清了下来，宋宁并不意外，毕竟两人头一天来这里摆摊，还是卖莲藕这样没人见过的新奇东西，卖不出去也是正常的。

只是这青山镇的市集未免太过冷清，旁边的王虎百无聊赖，已经磨起了他那把薄如蝉翼的切肉刀来，燕娘叹了口气，看向身后的箩筐有些难受：“还剩这么多……”

“没事，大不了带回去，咱们晚上也炖骨汤喝。”宋宁乐观地拍了拍背篓里放着的棒骨，“想想我都饿了。”

她俏皮地打趣几句，逗得燕娘眉开眼笑，心里的压力也减轻了许多，默默捏紧了腰上的荷包，那里头躺着四十枚铜钱，正是二人卖莲藕的收获，她深吸口气，万事开头难，慢慢来好了。

“要不咱们先回家？”

宋宁点了点头，从地上爬起来打算收拾东西，市集外却传来一阵喧哗。

几个妇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几个眨眼间，就冲到了摊位面前，为首的那个看上去一脸精明，很不好惹的模样，皱着眉毛左盯右瞧。

“——莲藕呢，卖莲藕的是不是你们？！”

宋宁吓了一跳，燕娘不动声色将她护在身后，轻声道：“请问找我们有什么事？”

她表面镇定，手心里却沁出了冷汗。

难道是王大嫂买回家的那十斤莲藕出了什么问题？不，不可能，这莲藕可是神仙娘娘赐下来的，更何况她们一家人吃了这么久，要出问题早就出了！

难道是来掀摊子找茬的？！

燕娘的神情紧绷起来，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和防备。

“各位，如果没什么问题，请让开，我和妹妹要回家了。”

没想到燕娘看上去温温柔柔，说话却很坚定，那女人愣了一愣，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不远处传来一声“扑哧”的笑声，王大嫂叉着腰从后头赶了上来：“云妹子，别急着回家，她们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

她转过头，往那女人肩头撞了一把：“跑那么快，现在又愣着不说话，还吓唬人家做什么！”

“我哪吓唬人了！”蒋嫂子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拉住了“云妹子”的手，“是我没说清楚，我是来买莲藕的！”

“买莲藕？”燕娘和宋宁四目相对，都有些意外。

“对，买莲藕！”蒋嫂子回味起刚刚那牵丝顺滑的口感，口水咽个不停，她不过就吃了一块，剩下那块就被其他几个媳妇给抢走了，偏偏王家媳妇还小气得很，竟然不给她吃第二块。

当然，蒋嫂子觉得换作自己，也不舍得给那么多——她一块都舍不得！

燕娘问道：“嫂子这边是想买多少？”

蒋嫂子踌躇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道：“你们是不是有那个试、试……”

王大嫂翻了个白眼，蒋嫂子还真是“心机”，明明之前还在她面前一副捶胸顿足恨不得快点买回家的模样，这会儿却又一脸犹豫——还真是算盘没少打，这精明劲儿，她拍马也赶不上。

“试吃？”宋宁却不觉得客人要试吃有什么问题，做试吃出来可不就是给她们尝的，“有的，您稍等。”

小包里的藕块统共就只给王大嫂夫妻俩一人尝了一口，还剩了不少，宋宁将布包一摊开，蒋嫂子迫不及待就伸手出来拿了一块，放进了嘴巴里，随即眼前一亮。

“……对、对！就是这个味道！”

粉糯而软烂，一口吃下去，好像连胃里都变得温暖起来，没了骨汤的油香，反而把它本身的清甜给展现了出来，蒋嫂子恨不得连捻过那藕块的手指都舔上两口，满眼发光：“好好吃！”

其他人稳不住了。

谁不知道蒋嫂子的个性，要操持一家那么多口人，她比王大嫂要更计较，也要更挑剔，可就是这么一个妇人，却为了那么一块小小的莲藕，露出了如痴如醉的表情。

这简直跟现场带货没两样！

于是她们纷纷骚动起来，挤挤挨挨，险些冲到宋宁身上，王大嫂眉毛一竖，旁边的王虎放下刀，瓮声瓮气道：“不要挤！”

他体格壮得像牛，说话跟洪钟似的传出去老远，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燕娘微微一笑，将布包接了过去：“要试吃的客人请一个一个来。”

“给我一块！”

“我也要尝尝！”

“这就是那个能当口粮的莲藕？我也要，还有没有！”

“王大嫂，这是怎么回事？”趁着人群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包试吃上，宋宁低声问道。

王大嫂哭笑不得，将刚刚蒋嫂子几人跑来她家蹭了一碗莲藕骨汤的事情从头到尾给宋宁讲了一遍：“她们几个拉着我要买莲藕，我就说了，谁知道又把其他家的也吸引了过来。”

谁都没听说过“莲藕”这种东西，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但对于无人问津的东西，哪怕再好，大家心里也打鼓，可若是有人哄抢，那就算是不感兴趣的人，也得凑上去看一看是怎么个事儿。

“我也没想到竟然会变成这样。”王大嫂颇有些歉意，“反而给你们添麻烦了。”

宋宁摇摇头：“王大嫂可别这么说，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歪，做的就是坦坦荡荡的买卖，不怕别人嘀咕，再说了，要不是王大嫂你，咱们摊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多人呢。”

她不怕人多口杂，怕的是压根没人理睬，这么多人来看莲藕的稀奇，哪怕只有一个人愿意买，那也是带动宣传了：“我和姐姐要感谢你才对。”

王大嫂没想到宋宁能在短短时间内把事情捋顺，想问题还积极乐观，欣赏又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那就好。”

她松了口气，看着人群争先恐后地问“陈云”要试吃装，没好气跺了跺脚：“我的莲藕骨汤还在家，一口没喝上呢！”

在王虎的保（震）护（慑）下，人们的情绪总算是稳定下来了，随着一块块莲藕分发出去，越来越多的人脸上露出了和蒋嫂子一样回味无穷的表情。

“妹子，你们这莲藕，多少钱卖啊？”

燕娘道：“五文钱一斤，今日开业，买十斤送一斤。”

五文钱，在这个世道可不算是便宜。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退缩了。

“滋味是真不错，就是这么贵，买回去可不值当……”

“是啊，好吃归好吃，又不能当饭吃，为了添个菜花出去那么些钱，我家那口子可不得骂死我。”

“是这个理……”

王大嫂眉毛一挑就要说话，蒋嫂子却压根不管其他人在后面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她们不买我买！五文钱是吧，有多少我买多少！”

燕娘&宋宁：？

王大嫂：？？

其他人：？？？

“蒋嫂子，你喝**汤啦！你家那么多口人，还敢花这许多钱添个菜？！”

“那可是五文钱，不是什么一文钱一大捆的野菜！”

蒋嫂子冷哼一声：“谁说我只是添个菜？”

她满眼热切地看着背篓里头的莲藕，那莹白色的藕节，这会儿在她眼里就跟白花花的银子差不多，她满眼热切：“这莲藕它就能当饭吃，王家媳妇，是不是？”

王大嫂还在怄气没喝成藕汤的事儿：“你吃得那么满足，还问我呢？”

蒋嫂子讪笑一声：“不说这么多，咱们赶紧把买卖做了，我还等着回去下锅呢！”

她伸手就要去拉“陈云”，其他人却不干了——

“诶蒋嫂子，你把话说清楚啊，什么叫能当饭吃？！”

“就是啊，云里雾里的，这东西要真能当口粮，那不是比米麦便宜得多！？”

“真要是那样，我也要买，粮价那么贵，谁买得起啊！”

三五句话，人群又躁动起来，只因为蒋嫂子话中那句“能当饭吃”，实在是踩中了所有人的痛脚！

都说民以食为天，这里的食可不是说的美食，而是能填饱肚子的口粮，灾荒年代，人为了活命是真的连观音土、老树皮都得硬咽下去——粮食，那是老百姓最关心的问题。

可偏偏世道越来越乱，地里头好不容易有个收成，朝廷却一层层剥削征缴，根本留不下多少余粮，进了米店，桶里不是陈米，就是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劣米，用来喂鸡鸭都嫌磕碜，就这样还是节节攀高，从五十文一斗，到七十、九十、一百……再到如今的一百八十文。

就连麦价也暴涨到了一百文……那可都是没筛过，还带着壳的麦！

一个成年男子，一天就得吃去两斤口粮，哪怕是最便宜的麦，也得花去二十文钱，像蒋嫂子家儿子又多，光是每日口粮就得要一百多文钱，若是换成米价，那就是两三百文钱！

为了省下口粮，除了要出去做工挣钱的男人，其余的儿子和她自己都是靠吃野菜勉强骗个肚子。

青山镇的大多数人，和蒋嫂子家的情况都差不多，女人们每日睁开眼就要发愁家里的粮食，闭上眼之前还得再盘算一下家里的余钱能买多少粮食，这都成了心魔了，要是莲藕真的能代替米和麦，那她们——

所有人眼巴巴地看向了宋宁和燕娘两人，期盼着姐妹俩能说些什么。

燕娘点了点头，并没有卖关子，而是给出了她们想要的答案：“的确如此。”

众人哗然，这从未见过的东西，竟然真的能做口粮！

刚刚还说着“不可能”，还觉着蒋嫂子花钱是得了失心疯的妇人们纷纷解下腰间的荷包冲了上来——

“我要买！”

“我也要我也要！”

“不许抢，是我先来的！”

一群人吵吵嚷嚷，蒋嫂子还在奋力喊着“我已经包圆了，你们怎么抢人口粮”，可早已被这莲藕给冲得七荤八素的女人们谁也不肯让步，笑话，这可是攸关性命的事儿！

而且这莲藕还味道如此清香鲜美，就是拿水煮一煮也这么好吃，她们是疯了才会让给别人！

上头的人群管不了那么多，这下连王大嫂夫妇二人出来主持秩序也没人买账了。

关键时刻，还是宋宁开口安抚：“各位大嫂大姐别急，一个个来，想买的都能买到！”

“我们姐妹每天都会来青山镇摆摊，若是各位吃了之后满意，欢迎之后再来我们小摊购买，我们保证每个人都能买到，绝对不会委屈任何一位客人！”

有人信，有人自然也不信。

后头的一个媳妇儿低声道：“这王嫂子和蒋嫂子这么积极，难不成是当了托儿？”

也有人疑神疑鬼：“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东西叫‘莲藕’，这该不会是胡乱在山上找了些野果子就拿来充数骗人了吧？”

但无论这些人心里如何腹诽怀疑，大部分的妇人却都跃跃欲试：“行不行的，先买上一两斤回去试试不就好了？要真是能填饱肚子，岂不是赚大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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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