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哥哥……”

“嘘！”

暗巷深处，两个人影在瓢泼大雨中狂奔。

路尽头有一处狗洞，平安先是将怀里抱着的瓦罐往狗洞那边推了推，这才趴在地上钻了过去，紧接着少女也钻了过去。

眼前景象霍然开朗，这处暗巷竟然连接着一处废弃的破旧宅院！

“谷雨，你先过去。”

等名叫谷雨的少女爬起来，平安才谨慎地环视周围，确定没有人跟踪，再跟着过了狗洞，还将围挡在狗洞附近的野草又塞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他带着妹妹进了堂屋。

说是堂屋，却更像是一个孤儿院，房间里或坐或卧的都是些年幼瘦小的孩童，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黯淡。

平安神色平静，轻巧地绕开了脚下那些破碎的家具残骸与吱吱怪叫的老鼠虫蚁，赶到房间最深处。

“小满！”

躺在床上的女童睡得极不安稳，额头上搭了一块称得上干净的布条，却还是有汗水从脸上淌下来，小拳头也紧紧地攥着。

平安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她额头：“……小满，哥哥回来了。”

“唔……”冰冰凉凉的感觉让床上的小人儿模糊醒转，哑着嗓子，努力辨认着眼前的人，“平、平安哥哥……”

“……嗯，哥哥在呢。”

“咳咳，满宝梦见糖啦……”小满烧得厉害，颠三倒四地说着，“甜甜的，咳、咳咳，吸一口就饱了……”

她吸了吸鼻子：“……满、咳咳、满宝想吃糖。”

“……好，哥哥给满宝吃糖。”

凉水兑的藕粉，有些浓稠化不开，没有勺子，平安只能扶着小满的脊背，让她上半身撑起来，谷雨替她捧着碗，一口一口慢慢吞咽。

幼妹的身形极为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卷不见，就连这种情况下，小满稍微喝快了一点，也控制不住地呛了起来。

谷雨连忙把碗往后让，小满却渴望不已地伸出手：“姐姐，糖……”

好甜。

好好吃。

小满不顾嗓子里不断传来的痒意，就像是抱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咕咚咕咚地喝个不停。

平安皱起的眉头慢慢松了下来：“……谷雨，你看着她，我出去一趟。”

“好。”谷雨有些担心，但还是乖乖地将幼妹揽了过来，哄着她慢慢将剩下的藕粉都喝进肚子里去。

平安起身走出了破败的宅院。

他偷了那外乡人的东西，还是藕粉这样金贵的东西，对方不可能没有察觉，但外面下着大雨，一时半会恐怕找不着人。

他摊开手掌，手心里纵横交错的伤口已经愈合，却永远留下了猩红的伤疤，这些伤不止在手上，也在背上，腿上……为了活命，只要不死就好，这点伤根本无关紧要。

更何况，他还帮小满偷到了药。

有了藕粉……幼妹应该就能活下来了。

平安深深吸了口气，褴褛的衣衫再一次冲进了暴雨中，天公作美，对于他这个阴沟里的老鼠而言，下雨天就是最好的屏障，他要把可能寻来的人远远地引开……越远越好！

他没有循着之前的狗洞离开，而是从另一侧的断墙翻出去，又绕了好大一圈，甚至还刻意在几家人院门口留下了脚印，又往另一个方向跑，直到快逼近出镇的位置，他一闪身，躲进了一个看上去是摆放杂物的小巷子里。

里面杂七杂八地堆积着大大小小的东西，甚至有破损得不堪用的家什也堆放在里头，这里是平安的“安全屋”，是他在其他地方经过无数次毒打才学会的，保护自己的办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势越来越小，这条无人经过的小巷无比寂静，平安在内心默数着……快了，没有人找到他，很快他就安全了！

“——原来你在这儿啊，找到你了。”

平安霍然抬起头来！

人影逆着光，雨后初晴，骄阳描摹出她的轮廓，投射进了这间阴暗的巷道中。

一步，又一步，在平安慢慢沉下去的心情中，少女的身影逐渐清晰，走到她面前。

不是宋宁又是谁！

可那双漂亮又温暖的杏眼，如今却没有什么温度，曾经关心过他“有没有事”的那张漂亮的脸上如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抱着手臂，从上而下地睥睨着蹲坐在角落里的他，居高临下。

“是你偷了我的藕粉，没错吧？”

“……”

“不说话，就是默认，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

看样子，眼前的少年对她的话无动于衷，宋宁吸了口气：“我的藕粉呢，在哪？”

“卖了。”平安哑着嗓子回答。

“卖了？”宋宁喃喃道，“能卖给谁，现在镇上所有人都知道这藕粉是我在卖，没有来过摊上的人有什么把握不被发现？如果是来过摊上的，那就更不必做这种事……是谁？”

“不知道，我只要钱。”

“钱呢？”

“花了。”

无论宋宁说什么，这少年似乎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宋宁很清楚，他绝对是在撒谎，这绝对不是真话。

她凝视着一声不吭，低着头消极抵抗的少年，忽然勾了勾唇：“……不对，你没花。你没有拿去卖掉，而是，你，或者你身边的人需要。”

“……”

“如果你自己需要，那么大可不必待在青山镇，完全可以带着那罐子逃之夭夭，反正我也追不到……除非，那个人没办法离开这座小镇，但是又极度需要这件东西，所以你才会冒着风险去偷，甚至大费周章东躲西藏。”

少年仍旧梗着脖子一言不发，可宋宁却看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代大家都轻松点。”

“……”平安喉头发苦，“就是我偷的，和别人没关系！”

“你确定？”

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过了半晌，平安冷笑一声，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地面：“……确定，要杀要剐随便你。”

“随便我？”宋宁气极反笑，她往前走了两步，鞋尖挨住了平安的鞋尖，她弯下腰，在少年脸庞上投下一片阴影，“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小小年纪，还嚷嚷什么要杀要剐的……你知道死是什么感觉，受伤又是什么感觉？不知道就别说大话！”

“……”

消极抵抗，拒不配合。

这就是宋宁对他的全部感想。

“你是这样的态度，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宋宁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还在幻想，觉得我找不到其他人的行踪……你太天真了，猜猜看，你在镇上忙着躲藏那么久……我为什么会一下就找到？”

她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他一脸坦然等死的模样，反而勾起了她的疑惑，那罐藕粉对于宋宁来说，也就心疼一会儿，如果她愿意，现在就支使阿呆回去再运一罐过来卖也就罢了。

她好奇的是这个少年为什么要这么做，宋宁觉得自己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前提是不要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她最讨厌的就是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所以……既然他不说，就不说呗。

谁说了找人非得要他？

然而少年听到这话，却头一次表现出了惊慌失措的模样。

他几乎是扑上来，拽住了她的衣衫下摆，宋宁回头，身形单薄的少年喘着气，跪在地上仰头看向她，满目绝望：“……不要去找，求求你。”

他可以对自己的生死毫不在意，反正从那样的地狱里头出来，也不过是换了另一个地狱而已。

可是小满她们绝对不能被找到。

“她们什么都没有做，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他伏在地面上，将额头死死地抵住了肮脏又冰冷的石板路上，“……求求你，不要去找她们……”

宋宁长长地叹了口气，伸出两根手指：“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一，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偷我的藕粉，我需要一个交代。”

“二，不要挡我的路，也不要试图教我做事，我自己会找到真相……但后果，你自己掂量。”

长久的沉默以后，少年像是终于放弃了抵抗似的，耷拉下了脑袋：“……知道了，我什么都说。”

“这才对嘛。”宋宁赞许道，“早这样多好，你省力气，我也不用特地和你说这么一通。”

她打了个唿哨。

“喵呜~”

“汪、汪汪！”

巷子的瓦砖墙上，以及路沿的两侧里，忽然冒出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猫狗。

它们有些身上有脏污，有些却是干干净净，显然有流浪在城镇里的，也有某户人家自己饲养的。

动物们的目光看过来，不带感情却又整齐划一的动作令平安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拳头握紧，脊背弓起，掌心里冷汗涔涔。

“我忘了和你说了，这些小家伙就是刚刚带我找到你的大功臣。”宋宁笑眯眯地说道，“好啦，大家都乖乖的~现在带我们去他的老家吧~”

“喵喵~”

“汪！”

仿佛能听得懂她的话……不，就是能听得懂她的话，在那少女的指令下，猫猫狗狗们井然有序地给他们带起了路来，方向赫然就是那间破烂的宅院！

宋宁这才笑吟吟地看向他：“现在轮到你了，我希望在到达你家之前，能得到所有的答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