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宁“先礼后兵”的作战计划下，少年几乎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的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
她因此也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叫“平安”，在乱世里，这可谓是个寄予了极大希望的名字，然而平安的经历却并和他的名字恰恰相反，在之前那一场地动中，他失去了家人。
“……唯一幸运的是，那日村里头正好要忙着春耕，于是让我带着村里的孩子去溪边玩。”
地动开始，孩子们吓得惊声尖叫，平安好不容易安抚住他们，带着他们回去之后，却发现他们的村子消失在了裂缝里面，无论怎么喊，都没有任何人回答，平安只能带着孩子们逃难。
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逃难的流民，但这群孩子又是流民里头最好欺负，也是最容易遇到危险的，有孩子被人抓走，也有孩子路上没挺过去就这样没了，为了让弟弟妹妹活下去，平安想尽了办法，去扛货，去做工，什么苦差事他都能干。
“但那些人会用各种借口克扣钱，如果反抗，就只能挨打，一分钱也拿不到。”平安低声道，“后来……我就学会了偷。”
家乡还在的时候，就连路上捡到一枚果子，也没人会私藏，前头地里遭了灾，也是彼此扶持着过，偷东西是可耻的——平安比谁都知道这一点，可是，善良换不来温饱，无数次希望破灭以后，他宁愿当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也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家人。
“她们不知道这东西是偷来的……任何后果，我一个人承担，求你别让她们知道。”
宋宁停住了脚步：“不想她们觉得你是坏人？”
“……我本来就是坏人，她们怎么想都改变不了这一点。”平安吸了口气，“我只是不想让她们觉得自己不该活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宋宁不置可否：“到你家了，先进去？”
平安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就在两人交谈间，那群看上去不起眼的猫猫狗狗竟然真的将他们带向了院子的方向。
一阵凉意从后背蔓延而上，平安一时失语，这个外乡人远比她表现得要厉害得多，她根本就不需要他领路，甚至不需要他解释任何事情……只要有这群动物存在，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这里来。
一旦她看到小满的藕粉，自然而然就会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所以，如果刚刚在小巷里他还在负隅顽抗，不是保护了他们，反而是害了他们！
可为什么，她拥有那样的能力？！
“……跟我来。”他闷声道，率先迈开脚步往里走，宋宁打了个唿哨，将猫猫狗狗们解散，跟在了平安身后。
她能明显感觉得到，在知道自己可以靠动物寻路的时候，对方身体紧绷，十分紧张，恐怕现在心里正一团乱麻，而这也是她想要的结果，就是震慑。
尽管平安的自述宋宁并不认为是造假，但他现在的身份的确就是个小偷，还是个偷了她东西的人，她要是和颜悦色，那简直跟脸上写“我就是软柿子”的效果差不多。
宋宁不想欺压弱小，但也不想被人当做弱小欺压，索性身上的【动物亲和】在动物园日复一日的日常任务里已经悄悄升级到了LV2，正好为她解锁了一个新技能，那就是【动物指令】，可以给动物下达简单的指令。
在园区里她没什么需要指挥的，无论是河狸还是角雕都会顺从她，宋宁也没想到第一次使用这个新技能竟然是在拿来捉贼，不过眼下来看，效果还真的挺不错。
至少平安比一开始的态度要好得多。
宋宁环顾着四周。
这院子，堪称是一片狼藉，比九霄山上她和燕娘阿奶栖身的那个破庙还不如，再往里走，掀开勉强能当门使的破布，映入眼帘的画面，即使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么多孩子。”
最小的看上去只有两三岁大，最大的也只堪堪到了平安的肩膀那么高，挤挤挨挨，恐怕有好几十个。
简直就像是一座古代的孤儿院！
每个人看见平安回来，都露出了希冀的笑容，巴巴地跑过来喊着平安哥哥，可见到平安后头的她，他们就像是受了惊的雏鸟一样，一窝蜂地就跑得远远的，躲在角落里观察。
平安暗自注意着宋宁的脸色，宋宁看了他一眼：“干嘛，我像是那种会欺负小孩的人吗？”
“……”
这话平安没法接，只能指了指更里头的方向：“……藕粉在那里。”
即使他不说，宋宁也已经闻见了隐隐约约的莲藕香气，三两步走进里间，一个烧得满脸通红的小女孩正难受地趴在床上，艰难地喘着气，她身边年纪大一些的少女帮她抚着后背。
见宋宁出现，那少女惊慌失措地“啊”了一声，随即赶紧看了一眼平安，紧紧捂住了嘴巴。
是、是那个外乡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她什么都知道了？！
宋宁恍然大悟：“……原来是早有预谋。”
“……之前那次，谷雨也在。”
平安无可辩驳，低垂着眼眸把小满抱了起来，将她身上的汗水一一擦拭，宋宁看着他的动作，一举一动都极为熟稔，还细心地避开了对方会难受的地方，显然是长期照顾比自己还小的孩子养成的习惯。
她移开目光，看向了“床”……不，草席边上的瓦罐，伸手将它拿了起来。
谷雨下意识伸出了手不想让她拿走，可迎上宋宁的目光，她又害怕地缩了回去，欲言又止。
宋宁掀开盖布，看了一眼瓦罐里头，还剩了三分之二，他们用的时候倒是极为小心，并没有弄得乱糟糟的，而是连盖布都盖得很严实，要不是里头的藕粉少了一些，宋宁都要以为它只是换了个地方摆放。
她的目光移向了平安怀里抱着的小女孩。
叫做小满的小姑娘一无所知，只是烧得难受，她拽住哥哥的衣襟，还迷迷糊糊地念叨着“糖”。
宋宁收回目光，事情在她脑海中清晰地连成了一条线。
平安与她初见是那次在街上不小心撞到，当时她以为是意外，恐怕在平安眼里就是在试探她这个人的性格习惯，为偷东西做准备。
他一开始可能是为了钱，也可能是为了莲藕，大概率是后者，但后来改为了藕粉，是因为这个叫小满的妹妹——所以他在摊位上并没有碰那些铜钱，他想要的是号称“可以当作药来养气补身”的藕粉。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么做明显是舍近求远……有这个工夫，干嘛不偷她的钱，给小满请个可靠的郎中？
宋宁将话问出了口，这次回答的是旁边的谷雨。
她声音有些细弱，怯生生的，却捏着手指，努力表达：“……想、想请郎中，可是郎中一直不在。”
不在？宋宁想起之前王大嫂似乎也有提到……对了，青山镇的郎中都被府城叫走，至今未归。
所以最后一块拼图也拼上了，平安自己也知道这是下策，却还是硬着头皮要行动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宋宁往前走了两步，手探上了小满的额头。
滚烫。
她不是医生，但也知道小孩不比成年人，发高热起来会更加剧烈，甚至会落下终身的疾病。
摆在她面前有两条路，要么公事公办，将平安扭送到相关部门，要么就留下这罐藕粉，将这一切都藏在心里，就当是做好事。
无论是哪一种，对宋宁来说都有利有弊，选前者，尽管外头打仗，但朝廷的律法可没消失，偷盗财物，还是流民，这群孩子一定会被赶出去，失去了唯一的顶梁柱，生死恐怕就要看天意。
选后者，宋宁又觉得心里不得劲，总有一种哪哪儿不对的感觉。
她在两种选择里纠结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是钻进了牛角尖——她为什么不是得选这个，就得选那个？
既然两个她都不满意，那她想一个自己满意的不就成了么！
“我这儿有份差事，你做不做？”
“……差事？”
平安与妹妹谷雨对视一眼，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偷了对方的东西，对方竟然还愿意让他做工？
宋宁点点头：“没错，帮我卖藕粉。”
“别误会，我并不打算之前的事情就这么一笔勾销。”宋宁拍了拍怀里的罐子，“这一罐子价值多少，我想你心里也有数，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算了，我可没那么有钱。”
“这份差事交给你，别的不说，先要将这罐子藕粉的钱，还有我今天花了那么多时间损失的营收，统统赚回来还我，在那之前，你一分钱也拿不到。”
“……我明白。”平安握了握拳，有些艰涩，“这是情理之中。”
“平安哥哥……”
平安摇摇头，示意谷雨不要说话。
他想过最坏的结果，就是他用这条命，换小满活下来……他也接受。
相比之下，对方只是要他做劳力还债，已经比想象中好上太多，甚至可以说是再宽容不过了。
“……当然了，给我干活儿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宋宁微微一笑，指了指昏迷中的小满，“如果你够卖力给我干活，我可以考虑考虑，想办法把她治好。”
“当真！？”
“真、真的？”
闻言，平安和谷雨兄妹二人齐齐站了起来，宋宁却不肯再详细解释，只是将那罐藕粉放回了床头。
“信我也可以，不信也可以，反正一切都看你们的表现。”
“——想清楚了，明日一早，我在东市等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第 2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