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两个字也没能说出口，随着水流从口鼻涌进，瘦子眼睛一翻，像是死鱼一样没了声息。

壮汉还在挣扎，他拼命向回跑，想要回到刚刚的三岔路口，寻找其他人的身影。

他错了，他就不该自作聪明！

可身后的洪流已经追了上来。

只一眨眼之间，整条路都卷入了浩荡的水流之中，像是被人抹去的一个点，所有痕迹在一瞬间全部消失。

……

洪流轰轰奔腾而过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另一头的注意。

王大嫂催促所有人加快脚步，每个人知道事态紧急，一个个神情严肃，哪怕再累，脚上都磨起了水泡，也不敢开口抱怨，而是闷着头往前赶。

小满紧紧地抱住了哥哥的脖子，她努力向后看，哥哥姐姐们还在轮流地背着其他孩子，被背在背上的男孩儿女孩儿都不敢动弹，生怕让他们更加疲惫。

雨还在下，这条路却像是没有尽头。

密林、密林、还是密林。

蜿蜒扭曲的参天大树枝干就像是话本里头让人恐惧的妖魔鬼怪，伸长了脸凑到她面前，小满害怕地往斗篷里缩了缩，闭上了眼睛。

宁姐姐说的地方到底在哪呢？

他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呀？

背后是轰隆作响，好像厉鬼来讨债索命的洪灾。

身前是不见天日的九霄山脉。

或许这也是每个人心里的想法，只是谁也没说出口，只忧心忡忡地继续往前行进。

绝望和希望在心里一会儿西风压倒东风，一会儿东风压倒西风。

压抑的氛围中，忽然听见一声尖叫：“鹏儿！”

竟然是蒋嫂子最小的儿子蒋鹏，或许是长时间的跋涉让这个年幼的孩子失去了专注，他一个不小心，正好踩中了路边的青苔。

紧接着脚底一滑，就这样骨碌碌地从山路上滚落了下去，正好跌进了后头的洪水中！

“阿、噗——阿娘！”

蒋鹏的脑袋在水中若隐若现，他奋力挣扎着，喊着阿娘救命，却只能发出不成句的只言片语。

“鹏儿，鹏儿！”

看着儿子的惨状，蒋嫂子眼睛都红了，拼死也要跳下去救人，可其他孩子却将她死死地抱住了，丈夫蒋义也说什么都不肯让她跳下去。

蒋嫂子想也不想，一巴掌拍在了丈夫脸上：“你走开，我要救我儿子！”

“你跳下去，那就是两个人都没命！”

对妻子怒吼着，可蒋义的眼睛也全是血丝，他和其他儿子背上都背着家里的家当，这是一家人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所有积蓄，是他们卖命换来的。

可蒋鹏也是他儿子。

蒋嫂子捂住脸，一片绝望，可紧接着，她就听见了其他人的惊呼。

原本背着妹妹的平安小心翼翼地将妹妹放了下来，让谷雨她们帮忙照顾一下，而他自己则是脱去了外衫，径直跳进了洪流之中。

“有人、有人跳下去了！”

是谁？！

一道身形瘦削，却透出几分坚毅的身影从蒋嫂子眼前一闪而逝。

——是之前摊上帮工的那个叫平安的少年郎！

谁也没料到会真的有人跳下去，就连蒋家人也蒙了，愣了一瞬才赶紧扑到了岸边，正好看到平安正极为迅速地朝洪流中起起伏伏的蒋鹏靠近。

在浑浊的浪涛之中，少年就仿佛一尾灵活至极的游鱼，乘风破浪，丝毫不惧。

“快呀，快一点呀！”

众人急得跳脚，恨不能亲自上阵，可就眼前这滔天的巨浪，谁又敢以身犯险？！

蒋嫂子掐着丈夫的手，用力得掐出了几条血印子，蒋义却浑然不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波涛中翻涌的两个人影。

再快点！

再快点！！

众人心悬到极致的那一刻，只见平安一个挺身，浪头涌了上来，他就好像借着那水流的冲击力，一下就拉住了蒋鹏的手臂，往外一拽。

“找到了！找到了！”

“蒋鹏在那呢，平安拉着他！”

所有人欢呼雀跃着，在岸边拼命地伸长了脖子，对着平安高声呼喊：“快快快，带着人回来！”

就在这一场危机眼见着能看到胜利曙光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原本缓慢上涨的洪流水位忽然像是受到了某种冲击似的，随着一阵万兽奔腾般的咆哮，眼前的水流变得更加湍急起来，就像是一个个分散打碎的漩涡。

飘落的浮叶、树枝和石头，仅仅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了黑洞洞的水涡之中。

半空中劈了个见天亮的闪电，惊雷响起，刚刚还乘着浪头高高扬起的平安与蒋鹏顿时又沉入了水流之中。

“平安哥！”

谷雨爆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声，她怀里还有妹妹小满，无论如何也不敢离河岸太近，可看着平安遭遇险情，她的内心近乎崩溃，只一个劲儿地在原地不安地呼喊着家人。

“平安哥，平安哥！”

小满也跟着喊起来：“平安哥哥，快回来呀——”

孩子们哭着喊着，闹成了一片，另一边蒋嫂子眼睛一翻就要厥过去，王大嫂眼疾手快地在后头扶了她一把，才没让她真的跌下去。

可蒋嫂子已经是什么也顾不上了，她浑浑噩噩，目光涣散地盯着起伏的浪潮，嘴巴哆嗦着：“鹏儿……鹏儿……”

除了幺儿的名字，一时间她竟然脑海一片空白。

蒋嫂子是青山镇有名的泼辣能干，丈夫在外她在内，把一家五口照顾得井井有条，就连王大嫂和她关系亲近，也不曾看到过她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

就好像是被人偷了一口气儿，只剩下游魂在这，剩下的都不见了。

“完了，这下可是真的上不来了。”有人低声道，“刚刚要是快一些，平安兴许还能把人捞上来，这下……恐怕两人都得折进去。”

“你就少说两句吧……哎，这可怎么办，平安那头还有那么多孩子，没了他，这些孩子谁来管都不知道呢。”

“那蒋家不也是，你看看蒋嫂子那样……造孽啊，怎么就偏偏滑了那一跤呢。”

众人窃窃私语，不想刺激谷雨，更不想害得蒋嫂子伤心落泪，可身处悲痛中的亲人们又怎么可能迟钝到听不见这些议论，顿时更加难过了。

没有人觉得他们能活下来。

也没有人相信他们能平安无事。

她们理智上能理解，情感上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可不能接受又能怎么办呢，她们现在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见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却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众人心生绝望之际，忽然，天空中传来一声响亮高亢的嗥叫。

一只巨鸟从他们头顶低掠而过，几乎是擦着洪流一路滑翔向前，直到刚刚平安和蒋鹏露头的那片区域，鸟背上有人伸出手。

“平安，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