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夜色中忽然有惊雷声乍响,旋即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对面宛若魔物的孩子笑了起来,她轻声道:“随便你怎么说。”

“但我得提醒你,警官。”童声悠悠回荡在寂冷的房间,面容似神魔似妖鬼的孩子盯着她,瞳孔极亮,笑容中有种天真的残忍,“我明年才满16岁,而她们已满十八岁。”

“她们是成年人聚众殴打未成年人。”

朱容心尖一颤。

她当然知道,根据夏国的法律,在那个冷漠精明的律师手上,这个他们此前都没有考虑过的前提条件,能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我是不会同意你们任何要求的。”

在这句话说完之后,夏暗歌身上近乎癫狂的妖邪之气一点点收敛了起来,仿佛躯体中的怪物又一点点退了回去。

那孩子又埋头学习去了。

坐姿挺拔,是端正标准的好仪态。

朱容一时恍惚了起来,方才宛若魔物现原形的恐怖画面,仿佛只是她的错觉,面前的孩童非但没有半点怪异邪气,反而有着庙宇神像式的端方神性之美。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窗外暴雨倾盆,时不时有闪电与霹雳撕破苍穹。

夏暗歌面无表情地看着陈旧的玻璃墙壁,心中空寂得仿佛已没有了心脏。

她看见了十三岁困惑痛苦的自己。

也看到了几个月前,绝望的许雅。

正当防卫的标准如此之高,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非死无法升入。

要么选择动用自己身为富人的特权,用财富衡量他们卑贱的性命,做一个可憎可鄙的上位者。

要么,像普通人一样——被他们不当人看待,以虐辱来取乐。

除非落下影响生活的终身残疾,否则施暴者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而即便是死是残,受害者付出的代价,和他们对别人的伤害,也完全不可比拟。

要么做食人的鬼,要么做被吃的羊。

在这被成年人当做象牙塔看待的高中校园中,没有做人的可能。

然而仅仅过了几秒钟,夏暗歌便冷漠地收回目光,提笔继续做原先的题目了。

她心中激荡的情绪当然没有完全平复,但她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可一套题写完,后面却没有按照先前约定的那样立刻出新的知识,她诧异,询问:“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笔记本上才出现犹疑的字迹。

“我有点难过,所以想不出题目了。”

“……”夏暗歌沉默,她刚刚差点把对方当成了AI家教,直到这句话出来,她才反应过来,她面对的是有自己灵智的器灵,而不是一个机器。

她耐着性子问:“发生了什么吗?”

“……”

“他们不应该那样对你。”

怪异的感觉从心底冒出,过于有感情的器灵并没有让夏暗歌感动,反而有种恐怖谷式的毛骨悚然。

她沉默了一下,动笔写道:“那些都过去了。”

“可我很难过。”

“你刚刚想过那么多办法,却唯独没有想起我。”

“你甚至求助了你不喜欢的人,却没有想到我。”

“我对你来说,是这样无关紧要、不可信任的存在吗?”

“明明我们血脉相连,我们才是同类。”

夏暗歌:“……”

原来器灵也会莫名其妙的发神经吗。

她要是遇事只想着有一个人来救她,她早死了。

但对方很有用,她勉为其难哄哄它吧。

“因为我怕你会因此有负担。”

“你被困在器物中,一定很虚弱吧?我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一点小小麻烦,就让你冒风险救我呢。”

童话故事中,魔鬼因为诅咒被封在了瓶子里,而这几天和器灵的相处,她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身份,也不知道对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也隐约地试探出,对方现在应该是比较虚弱且不自由的状态。

但对方显然不吃这一套。

“我说过,我因你而生。”

“你的所有痛苦,我都与你共享,我完全属于你,你可以尽情利用我。”

“如果你真的遇到危险,被他人伤害,或者绝望到自我伤害,那才是我真正不可承受的风险,你对我而言比一切都重要,我是完完全全因你而生的。”

“……”夏暗歌沉默,这家伙不会是焦虑型依恋吧?

她决定不浪费时间和对方辩论。

“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她实在不擅长哄人,可对方刚帮了她,她也实在没办法完全不顾及对方的情绪。

她还指望着对方辅导她上S级大学呢。

而另一个空间内——

“迦楼罗提醒您,目标信仰度下降1%,请不要气馁,要继续努力哦!”

顾泠宸:……

——

“夏暗歌这次完蛋了!”

黄悦听见那些人在说,或窃喜,或得意,或惋惜。

今天的课程是她最喜欢的数学课,但不知怎么回事,那些数字似乎一下子变得很陌生,老师的声音很遥远地飘进她的耳朵,总也听不清。

“坐下吧。”

老师叹口气,不明白自己的得意门生为什么今天突然连这么简单的问题也回答不出来。

但他并没有苛责,望向黄悦的目光反而有些怜悯——她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光华有两个与大部分学校截然不同的特点,第一,“外地人”歧视本地人,第二,成绩差的学生比成绩好的学生更受欢迎甚至更被老师喜爱。

但这两点本质指向了同一个原因——贫富差距。

淮城的中考分流极其残酷,只有不到一半的学生的能上高中,同时,淮城主城区的分数线要比郊区高得多。

这很合理,市区的教育资源远比郊区优秀。

但这导致一个现象:许多没考上高中的、小有能量但财力又不太足的主城区家长会选择让孩子去郊区读高中,挤占郊区的入学名额。

所以光华的主流生源其实是三种:1.从一线城市退下来,在弥湖高新区就业的高知家庭的孩子,如林瑾深,这也是光华创办最初理想的生源 2.从小接受名校教育,但成绩一塌糊涂的主城区“外地”学生,如龙沫沫 2.光华附近的本地穷人,原“关山十四高”对口的家庭,如黄悦。

在老淮城人眼中,光华所在的地方根本就是农村,完全不属于淮城了,这附近的本地人大部分都家境普通,加上光华校风出了名的差,少数有钱的本地人,如当年的谢珧,早早就想办法走了,根本不会待在光华。

由于教育资源的不同,中考时,龙沫沫和黄悦的分数可能差距不大,但一个是郊区高中的班级前五,因为家里穷父母又不上心,平日里买本二三十块的教辅都费劲,一个是省重点名校的倒数第一,父母从小如珠如宝地骄纵长大,时薪千元的名师辅导班从来没断过,把她们放在寄宿制的光华,接受一样的教育,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各自排名就又和各自初中时一样了——尽管她们的初中学校如隔云泥。

黄悦所在的郊区初中,考上光华这样的普高都算是一件费力的事情,但对于龙沫沫而言,高中是她辉煌履历里的滑铁卢,但初中学校差距这么大的两个人,同场竞技,后者居然被前者碾压,如何能服气?

她们只能极力鼓吹“成绩无用论”“会读书的都是书呆子、做题家”。

对于这个时代的许多高中生而言,财富(零花钱)、见识、外貌(黄悦没钱像龙沫沫那样打扮)三者累积起来,是比成绩更权威、更令人心悦诚服的。

“外地人高于本地人”,本质是因为光华特殊的校情导致主城区来的学生普遍比住在附近的本地人更有钱、更有见识——龙沫沫的初中是黄月曾仰望向往的梦校,“成绩差的学生比成绩好的更受喜爱”,也是因为校情导致了光华成绩差的学生大部分比成绩好的更有钱有见识,更开朗会来事,甚至外貌上都更精致会打扮。

不符合“初中学校显赫、看起来精致时髦、去过多个国际大都市见多识广”的真外地人夏暗歌可吃不到什么红利。

在黄悦的人生中,她永远都是“次一等的优秀”,初中时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不同于早早作为天才被特招招走的发小,她作为郊区差初中的班级前五,只能进入光华这样的学校,而在光华,单科班级第一、综合班级第四的她,又没有进入只有年级前三十能去的重点班。

光华的学费其实并不是很高,它的费用大头都在艺术培训费上。

黄家当然不会花钱让黄悦学艺术,所以在光华校园中,不少人和黄悦一样,面临着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况——他们是艺术班里的“普通学生”。

光华当然不能强迫他们交费学艺术,但是,光华的课程安排有将近1/3的时间都是艺术培训,如果你没有报艺术课,那么在安排给艺术课的时间里,没有老师会给你上课,你只能独自在教室自习。

也就是说,相比于其他的普高,光华的非重点班的普通学生少上了将近1/3的课程。

光华学生基础本来就差,在这种情况下,没有选艺术的非重点班学生,在老师眼中等于直接判了死刑,根本就不会去管你的学习。

这或许也是龙沫沫之流得到拥簇和认同的原因——某种意义上,她们说的确实没错啊,都来光华了,你成绩好有什么用呢?

不是说成绩好没用,而是真正成绩好的学霸,根本不会在光华,光华的成绩好,不过是一群无法通过学习改变命运的努力的庸人罢了。

这也是光华许多学生读一半就跑路了的原因,更是光华一遇到事情就想劝退学生的原因——在夏暗歌眼中堪称毁一生的恐怖事情,在其他人眼中,实在太平常,太不值一提了。

她完全无法理解夏暗歌为什么要帮许雅,她更认同林瑾深的看法——看许雅不顺眼的是李媚,李媚是杨芳的跟班,而龙沫沫跟杨芳有仇,夏暗歌但凡长点脑子,也应该和李媚搞好关系,一起来对付龙沫沫才是。

就算不喜欢林瑾深,她也得承认,林瑾深真的是夏暗歌的贵人,她教夏暗歌、劝夏暗歌的,都是真知灼见,没有林瑾深,夏暗歌高二融入集体不会那么顺利。

就因为目睹李媚无端殴打许雅、许雅被打得面皮肿胀发紫、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就要在众人都走了的情况下去搀扶许雅,明知道李媚不许人帮许雅,还带她去医务室。

许雅哭一哭,诉诉苦,她就要帮她维权。

黄悦想不明白,夏暗歌一天天的,哪儿来那么多闲心思?你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那么手欠,见到遇难的女生就想帮忙?在刑欣那儿吃的亏还不够多是吧?

但这对夏暗歌来说,甚至都算收敛了,要是十三岁的夏暗歌,黄悦都怕她直接在李媚打人的时候去制止。

夏暗歌劝许雅,就算不维权,至少也要把书读完,拿到学历,参加联考,考个大专也好过高中肄业啊。

她听到这就知道夏暗歌要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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