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清雾峰上。院子里，林栖乐正一箱一箱地往外搬书。这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三个月。

过几日就是冬至，清雾峰并不像是那些掌门长老的峰头，设有法阵，四季如春。明砚泽在当了这座峰的峰主后，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在山腰建了一座小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在眼见着清雾峰的草木开始枯萎凋谢，一片衰败之景。但宗门的大部分主峰，例如宗主的剑峰，仍是绿意盎然之后。林栖乐特意问过明砚泽，为什么不设阵法。

那时的明砚泽正在院子里的山茶树下看一本剑谱。闻言，他指尖顿了顿，回答道：“四季更替乃天道，莫扰草木枯荣。万物生灭循其理，何须人力强为。”

接着，他抬头看她，又问：“你不喜欢这样的景色吗？”

林栖乐当时在扫院子里的落叶，闻言认真想了想。她的确更喜欢草木繁盛，生机勃发的景色。但如今落叶纷飞，秋意阑珊的景色，也别有一番风味。

她只是有些遗憾——“到了冬天，山茶树就不再开花了。”

听完，明砚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明砚泽继续看他的剑谱，而她也继续扫她的落叶。

清雾峰的树叶早就掉光了，整座山峰都光秃秃的，在衍天宗的几座主峰里，丑的十分突出。不过这种“秃然”的情况没持续多久，它又重新美丽起来。

因为，下雪了。

从立冬开始。从最开始的薄薄一层，落在地上没多久就化了。到现在的鹅毛大雪。

雪，笼罩了整座山峰。

而林栖乐的每日任务，从扫落叶，变成了扫雪。

但她这个任务没多久就被废除了。原因是雪越下越厚，导致她的工作逐渐变得辛苦。

在某一天明砚泽回来看到她扫雪扫得满头大汗后，这个在他看来一向温和好说话的仙长难得强硬一次。他第一次下达了他的命令：不用再扫雪，他可以踩在积雪上出行。

林栖乐沉默片刻，发出灵魂质问：“您可以踩在积雪上出行，那我怎么办？”

她只是个脆皮凡人，可没办法浮空。这雪越积越多，她一脚踩上去能没过她的小腿。总有一天她寸步难行。

明砚泽不愧是衍天宗大师兄，立马拿出了解决方案。他大手一挥，一束白光扫过，院子里的积雪瞬间融化，雪水渗入地下。整个院子瞬间干净。

林栖乐经常看他练剑，但这样会发光的术法她是第一次见他用，当时就瞪大了双眼。

明砚泽：“很简单，以后每天早上我施展一遍术法，清理积雪就好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

但当时的林栖乐拒绝了。

她是来当杂役的，要是活都让明砚泽干了，那她干什么？而且明砚泽也说了，院中的积雪于他并无碍，他可以浮空，踩着积雪出行。需要扫雪的是她，扫出来的路是给她走的。

林栖乐来这里是存了一点私心的。她在来之前拖药堂的师兄给她带了几本书，补一补生活常识。书上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

她没有涌泉相报的实力，只能从小事上一点点报答。

若是因为她的到来，反而让原本不用扫雪的明砚泽平白多了一项工作，那她这算哪门子的报答。恩将仇报差不多。

所以林栖乐坚定地拒绝了这个提议。并在明砚泽开口询问的时候细细说明了自己“要报恩”的理论。

明砚泽听完后十分善解人意，并展示了他强大的解决问题的能力——他设了个阵法罩住了小院。

这下雪再也落不到院子里，解决了林栖乐的出行问题，也不用明砚泽每天施法

——完美！

林栖乐少了每天扫院子的任务，空余时间又多了一点。她把这些时间都用到了任务堂的任务上。

林栖乐很早就开始在任务堂接任务了。明砚泽并不限制她的自由，甚至给她的自由有点过火。

她在开始做任务后也跟衍天宗别的杂役接触过，别的杂役接任务是在保证不耽误自己本职工作的情况下，才能接额外的任务。

但她不同，最开始跟着明砚泽到清雾峰的时候，说好的任务有三个——每天清扫庭院，每月初一擦拭剑架，还有晒书。

林栖乐了解了一下行情，发现自己的任务在杂役里算是很轻松的了。而且，这三样任务，其实真正做下来的只有“洒扫庭院”。

“擦拭剑架”每月只需一次，而明砚泽只有一把本命剑，剑架也只有一个，做起来轻轻松松。甚至某一次初一林栖乐准备去擦剑架的时候，看到她准备干活的明砚泽顺手拿起桌边的抹布随手擦了擦就跟她说——“好了，擦完了。”

林栖乐看着自己手里特意准备的干净的细布和清水，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至于晒书，那更随意了。

刚开始林栖乐是做好了每天晒书的准备的，但她不敢自己随意动手，于是打算等明砚泽吩咐。结果等了快十天明砚泽也没提过这一茬。

还是林栖乐最终等不下去了，开口提醒，明砚泽像是才想起来这件事一般。

从那以后，林栖乐就自己决定哪天晒书了。

所以，综上，她真的很闲。所以能比那些杂役接更多的任务。寻常杂役能接的任务她接，别人不耐烦做的任务她也做。

有人问她为什么那么努力赚灵石，其他杂役有的是有点灵根，打算攒资源修炼。有的是要养活家人。那她呢？明明无法修炼，明明没有家人，明明吃穿不愁。

每当这时，林栖乐总是笑笑不说话。

衍天宗家大业大，做杂役的工资其实养活她自己完全绰绰有余。但这不够。

她的直觉疯狂告诉她，要攒钱，手里要握着足够的资源。这样才有更高的抗风险能力。不能修炼，那赚钱，也是一种“变强”的方式。

但随着这雪越下越大，林栖乐也不爱出门，所以接的任务也少了。

这天是个难得的晴天，冬天的太阳虽然并不十分缓和，但也能带来热量。所以林栖乐决定今天晒晒书。

说来距离上次晒书已经过了十几天了，也是时候把那些书都拿出来见见光了。

明砚泽的藏书很多，就算把整个院子都铺满也装不完。所以林栖乐给书分了批次，一次晒一批。

就在林栖乐往外搬书箱的时候，明砚泽回来了。他衣衫微乱，周身还带着残余了凛冽剑气，一看就是刚练剑回来。

“师兄。”

林栖乐停下，朝他打了个招呼。明砚泽脚步不停，点点头表示回应。他把配剑系在腰上，大步朝她走来。伸出手，十分自然地接过她手上的书箱。

对此林栖乐反抗过，但无果。明明她力气很大，但明砚泽每次见她搬东西都要过来帮忙。久而久之，她就习惯了。现在已经能十分自然地指挥他干活了。

这回不用林栖乐指挥，明砚泽十分自觉地把书箱搬到院落的一角，那里已经堆着几个装着书的箱子。

放下箱子，明砚泽问：“还有吗？”

林栖乐摇摇头，“要晒的这一批已经搬完了。”

明砚泽点点头。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不约而同地开始把书拿出来放到竹架上晒。

直到把所有的书都安置好，两人一起进屋休息。林栖乐揉着自己有些酸的腰，看着对面面不改色的男人，再一次对自己是个柔弱凡人这件事有了清晰的认知。

明砚泽给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林栖乐顺手接过喝了。

明砚泽：“今晚就不做饭了。”

“可是我会饿。”

“我去食堂给你买一份。”

是的，衍天宗是有食堂的。不仅是供那些没辟谷的新弟子用，有些嘴馋的老弟子也常常到食堂打牙祭。

林栖乐点点头，掏出一颗灵石放到他手里，扬起一个甜甜的笑，“谢谢师兄啦！”

明砚泽颇有些无奈地看着手心的灵石，在她的目送下走出家门。

吃过晚饭，眼看着太阳要落山了。林栖乐又跟着明砚泽把院子里的书都一一收好。

干完活，骤然空闲下来的林栖乐一屁股坐在门前，打算看看今日的晚霞，打发时间。原本打算去书房看书的明砚泽看到她一脸无聊地盯着天空的样子，开口问：“栖乐，我这里有几本游记，你要不要看看？”

“嗯？”林栖乐一惊，转过头来，“要！”

她起身，跟在明砚泽身后进了书房。明砚泽在书架前找书，她也好奇地凑过去。正在翻找的明砚泽感受到近在迟尺的气息，手顿了一下，低头，对上了她亮晶晶的眼神。

明砚泽想说什么，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还是闭嘴。

翻找了一阵，终于找到了那几本游记。崭新的封面和书架上其他的书格格不入，刚想拿给她，就听见她惊呼一声：“师兄！”

“怎么了？”

“你衣衫破了。”

明砚泽低下头，看到女孩紧紧依靠着她，她素白的手指揪着外袍的一角，上面确实有个口子。

“可能是练剑时不小心划破了。”他们剑修练剑时剑气肆溢，不小心弄伤自己都有可能。但他练了这么多年，已经能很好的控制剑气，所以，应当是不小心。

“那你脱下来，我给你补补吧。”

“不用，我明天送去绣房补上就好。”

“就这么一道小口子，用不着送去绣房。你现在脱下来我给你补上，一会儿就好了。”

明砚泽沉吟一会儿，还是乖乖地脱下了外袍。林栖乐寻来针线，在一旁坐下，就着烛光补衣服。明砚泽就坐在一边，手里还拿着要给她的游记。明亮的烛火映在两人身上，在窗纸上印出两个影子。

明砚泽忽然有一瞬的恍惚，仿佛他们不是在清雾峰上，不是杂役与仙长。只是凡间一对寻常夫妻，在寂静的夜里，岁月静好。

“师兄，补好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明砚泽的幻想，他回过神，有些惊慌，但面上仍是端着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补好了？我看看。”

他接过那件外袍，原本破口的地方被绣上一片竹叶，针脚细密，看不出缝补的痕迹。

“怎么样，我绣得好吧？”带着点小骄傲的声音响起。

“嗯，绣的很好。”

得到夸奖，林栖乐笑得更开心了。她拿起那件衣服，积极地要往他身上套。

“来来来，穿上穿上。”

明砚泽配合地套上衣服，林栖乐给他系好衣带，顺手抚平肩上的褶皱，指尖不经意一扫，碰到了他的颈侧——命门穴所在之处。

明砚泽在那温润的触感褪去之后才恍然反应过来，他刚才……被人碰了命门。

修真之人，命门乃修士要害。别说触碰，就是靠近，他都会本能的警惕。但他一点该有的警惕都没有，反而后知后觉。

他全身汗毛竖起，心脏剧烈跳动。他恍然意识到了什么，但不敢确定。看着眼前无知无觉的女孩，明砚泽定定神，拿起桌上的游记，递给她。

“这几本书你拿回去看看吧，天色已晚，早点休息。”

林栖乐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高高兴兴地拿起游记，笑着说了句“晚安”，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书房的烛火燃了整夜，今晚，有人注定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