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愈发的大了。

林栖乐整日闲的没事干，于是琢磨着给明砚泽绣个香囊。

她观察过，平日里明砚泽在书房看书时常常喜欢点上一柱安神香。那么，给他绣个香囊，随身佩戴，最是合适不过了。

而且平日里她遇到的那些弟子，大都喜欢在腰上配上一些玉佩，香囊什么的。就连杂役，有些闲钱，也喜欢如此装扮自己。

明砚泽堂堂掌门首徒，平日里穿得也太素净了些。林栖乐仔细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因为明师兄是剑修的原因。众所周知，剑修一般都是最穷的，所以明砚泽穿着素净也理所当然。

但这样一想，明师兄也太可怜了。

林栖乐那颗想要报恩的心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明砚泽绣一个香囊，既实用又美观。

花了五六天，香囊终于绣成了。白色的缎面，上面绣着一只上古凶兽——梼杌。出尘而强大，很符合林栖乐对明砚路的刻板印象。

但本该恐怖狰狞的凶兽被她绣得圆头圆脑，看起来不像凶兽，倒像只可爱的狸奴。林栖乐对此也很无奈，但奈何她的绣工也就这样了，绣片竹叶什么的，简单的图案还好。到这种复杂的图案就不行了。

但这只圆头圆脑的凶兽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只能硬着头皮送。希望明师兄不要嫌弃吧。

但到了送礼的时候，林栖乐却发现找不到人了。

“师兄？”

“明师兄？”

林栖乐翻遍了整座清雾峰，还是没能找到人。

她真情实感地疑惑了。

“奇怪，人到哪里去了？明明平日里这个时辰都是在看书的啊。”

林栖乐仔细回忆了这几天的事情，发现自从上次给他补了衣服后，就很少见到明砚泽了。偶尔碰上，也是匆匆擦肩而过。但那时林栖乐忙着绣香囊的事，没注意。

所以，他这几天很忙吗？还是说，在故意躲着她？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霎，就被林栖乐否决了。她想象不出明砚泽有什么理由躲着她。

应该只是太忙了。

但香囊还是要送的。思来想去，林栖乐决定就在院门口等着。

总归再忙，还是要回家的。

就这么等到中午，林栖乐终于等到了明砚泽。远远看到他的身影，林栖乐就高兴地站起来，朝他招手。

“师兄！”

远处的身影莫名停了一下，加快脚步朝她走来。在看到林栖乐冻得通红的鼻尖时，明砚泽狠狠皱眉，“天寒地冻的，怎么在外面？”

林栖乐双手合拢，呵出一口热气，又笑起来。

“我在等你啊。你这几天是不是很忙，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都要以为你在故意躲我了。”

明砚泽脸上有瞬间的不自在，但林栖乐忙着搓手，没看见。等她抬起头，明砚泽还是那幅波澜不惊的样子。

“等我做什么？”

林栖乐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个香囊，双手递给他。

“诺，送你的。”

明砚泽好像愣住了，久久凝视着，就是不动。等到林栖乐又把双手往他眼前送了送，他才迟疑着拿起那个香囊。

“怎么……突然送我这个？”

他的语气有些滞涩。其实他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想问：你知道女子向男子送香囊是在表达爱慕吗？

但这话太直白，想了想，还是换了一种更委婉的方式。

他等着她的回答，带着某种期待。

林栖乐疑惑地歪头，“您不是总喜欢点安神香吗？给你送个香囊，正好能随身携带。”

其实还有一层意思，是看不过他明明身份高贵却因没钱而穿着素净。但这话说出来就太戳人心窝子了，她还是有点情商的。

“只是这样吗？”

他的失落太明显，连林栖乐也察觉到了。

“怎么了？”

明砚泽看着她真心疑惑的样子，有些唾弃自己心中那见不得光的隐秘心思。

这几日他纠结了许久，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意，还一度试图逃避。但在收到这个香囊那一瞬间的欢喜与期待，让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栽了。

眼前这个姑娘或许还没开窍，但没关系，感情的事，本就是先动心的人是输家。

她已经给了他一个香囊，那么接下来，就该他来表明心意了。

“栖乐……”

他的语气骤然郑重起来，林栖乐也不由得端正身体。但口中的话语还未吐出，突如其来的传讯便打断了一切。

是师父。

明砚泽把香囊系在腰上，“栖乐，我先去凌霄殿一趟。外面冷，你先进屋，回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林栖乐听话地点点头。明砚泽转身离开。

凌霄殿的大门前，明砚泽心中忽然涌上一丝慌乱。他垂下眼睑，伸手推开门。

玄霄子一如既往地坐在蒲团上，身旁矮几上的茶盏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见到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他含笑招手，示意明砚泽坐下。

明砚泽规规矩矩地跪坐在蒲团上，叫了一声“师尊。”

“师尊找弟子可是有事相商？”

玄霄子沉默地给他到了一杯茶，茶香四溢，是上好的茶叶。

明砚泽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安静地等待着。气氛陡然安静下来，师徒俩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玄霄子先忍不住开口。

“砚泽，你知道修仙者和凡人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

明砚泽心中一突，进门前那股不好的预感终究是成真了。

“弟子……知道。”

“不，”玄霄子爱怜地看着眼前这个孩子，“你不知道。”

“修仙者和凡人最大的区别不在术法，而在于寿命。对于修士，尤其对于如你一般天赋卓绝的修士而言，凡人譬如蜉蝣，朝生暮死。”

“天行有常，人力不可憾也。一个彻底的凡人，就算能用延寿丹延长她的寿命，但她还是会老，会死。”

“等她白发苍苍，而你容颜依旧，甚至还有千百年的寿命。到时，你要怎么办呢？”

“你要她如何面对自己容颜老去的事实，往后漫长的余生，你要如何度过？既然注定无法共白头，又何必当初呢？”

“情之一字，误她青春年华，误你坦荡道途啊。”

明砚泽的眼睛暗淡下来，他抓住了腰间的香囊，没说话。但玄霄子的话还在继续。

“我以前，有过一个道侣。”

明砚泽惊讶抬眸，他从来没有听玄霄子说过这件事。

玄霄子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茶，没看他，眼神空荡荡地看着前方。

“她也是个修士，但天赋不好，一辈子都停留在筑基。最开始，我们相濡以沫，互相扶持。但越到后来，我们之间修为的差距越大。”

“我们试了很多方法，都无法让她突破。后来，她的寿命渐渐耗尽，容颜逐渐老去。我给她找了很多延寿丹，延长了她的寿命，却无法阻止她的衰老。”

“后来呢？”

“后来……后来她就不肯吃延寿丹了。她说她很痛苦，求我放过她。我放手了。”

“……”

“弟子……知道了。”

“嗯……”

玄霄子点点头，“玄冥秘境要开了，这次就由你领队去吧。三日后出发。”

明砚泽知道，师尊这是要借机把他支开，好让他冷静冷静。他站起身，恭敬地行了个礼。

“是，弟子告退。”

回到清雾峰，风雪如刀，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如他人一般给清雾峰设个阵法。毕竟，冬天真的太冷了。

回到小院，林栖乐就在屋里等他。见到他回来，高兴地迎出来。

“师兄，你说有话跟我说，要说什么？”

明砚泽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留在身体里，一半游离在外，袖手旁观。

他“看见”自己用波澜不惊的嗓音回答道：“三日后，我要带队去玄冥秘境，大概要去半个月。”

林栖乐睁大的眼睛，有些着急地道：“那，那我给你收拾行囊吧。”

“不用。”他拒绝了。

林栖乐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明砚泽知道，她察觉到了自己态度的变化。

“我熬了荷叶粥，你要不要试试？”

她在试探。

明砚泽心知肚明，用冷冽的嗓音再一次拒绝，“不用，我已经辟谷。”

气氛沉默下来。

“师兄，”她的声音很轻，“我想学练剑，你说我跟着师兄师姐们学一学，好不好？”

“……”

“你无灵根，你是个凡人。”

是的，她是个凡人。他告诉自己。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