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学堂放假三日。
宋修濂本欲回家,谢广筠却邀他去他家玩,端午节城里热闹,正好一起逛逛。宋修濂想着家里也没什么事,便应下了。
他是初四日下午来的谢广筠家。谢府很大,亭台水榭,青竹楼阁,应有尽有。穿梭于其中,仿若走过一片青翠欲滴的园林。
游完谢府的园子,他又被带入谢家书房。谢家书房清幽雅致,书香四溢,藏的多是古书典籍。宋修濂随手拿了本《词林正韵》翻开,上面标有注释,一看这端庄隽永的小楷字体,便知为谢广筠所注写。
不觉间看了身边的谢广筠一眼,谢广筠仪表不俗,端庄清雅,举手投足间尽显翩翩贵公子风范。
他不禁想到一句:
朗朗如日月之入怀①,皎皎若霁月之清辉。
难怪谢广筠生的这般端正,被书香熏大的孩子,能长歪才怪。
谢广筠瞥见他的目光,不由扭过头,宋修濂就对他笑了一下。
从书房出来,已是傍晚时分,谢广筠又带他见了他的家人。先见的是谢广筠的爷爷,老爷子耳聪目明,精神矍铄,沉心于侍花弄草。
之后又见了谢广筠的母亲,谢母端庄大方,清贵典雅,宋修濂初见时,恍惚了神,谢母的气质与神情,像极了他第二世时的娘。
“修濂!”
谢广筠拉了他袖子一下,宋修濂回过神,与谢母恭声道:“伯母好!”
谢母笑笑,要他们入座,很快晚饭便端上了桌。晚饭丰盛精致,宋修濂倒也不客气,食了个满腹。
晚间他与谢广筠躺在一张床上,二人互相提问背题,背着背着便睡了过去。
翌日早饭罢,二人坐了马车来到南山脚下的南湖边。
他们在南湖岸上看了划龙舟比赛,比赛还没结束便离开了。小厮与马车留在山脚下,他二人则沿着青石阶一路上了山。
谢广筠要去神庙里拜上一拜,宋修濂却认为拜神拜佛不如拜自己,就没有与他一道进去,只在庙里观览一番,等着谢广筠拜完了,方与他一道出了神庙。
庙门外,谢广筠递给宋修濂一个香包,香包里装有一张符纸,名曰平安符。
“平安符,送给你,我问一老道求的,戴在身上可保平安。”
宋修濂收下谢广筠的一番心意,与他道了声“谢”。
庙里游客渐多,二人走过庙前的一棵古树,再往前就看到聚集一堆的人群,里面似有女子的泣咽声。
宋修濂心下出奇,不由走了过去。人群中推来挤去,二人被推挤到了人跟前。
“对不起,对不起!”
人群里,女子怯着哭音连连后退,被道歉的男子却步步紧逼:“对不起就够了吗?你踩了我的脚,我这会儿都疼着厉害,我要你给我脱了鞋舔舒服了。”
女子顿时吓得面容失色,嘴里只重复着:“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踩您的,爷您就饶过我吧。”
男子哼笑一声,挑起她的下巴:“饶了你?哪有那么容易,既然你不愿给我舔,那我就回踩给你喽。”
他身子前倾,笑眯眯说:“小娘子莫要害怕,本公子当然不会踩你的脚,本公子这样采......”
他伸出两只爪子扑向女子胸脯,女子赶紧捂着后退,不待尖叫出来,一只手扼住了男子右腕。
女子惊魂未定,看向突然出手相助的宋修濂。
宋修濂早在这臭流氓戏耍人家姑娘时已怒不可遏,这么个不要脸的还真是少见。既然见了,就不能视而不管。
“你是哪个?竟敢拦阻我李云霸!”男子对宋修濂怒目而视,惊怒不定。
宋修濂捏着他腕子,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一个大男人竟欺辱一弱女子,卑鄙无耻,还不快与那姑娘道歉。”
姑娘没给他占去便宜便烧高香了,哪里还敢要他的道歉,早已吓得躲到了宋修濂身后。
“你算哪根葱?竟敢要本公子道歉!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男子气急败坏地挣脱开宋修濂,顺势一拳打过来,不待宋修濂躲闪,匿在他袖子里的书书已一个窜身出来,咬住了男子手腕。
“啊......”
男子一声惨叫,奋力甩开咬他的小松鼠,而后对着身后的一众随从喝道:“你们是死的吗!没看见我被咬了,还不快去捉了那畜生给我打死。”
这边刚喝完,脸上便挨了宋修濂一拳,男子吃痛不住,捂着脸又喊:“快,快来把这小子捉了给我打死。”
七八个随从刚追那小松鼠到灌木丛,突然听到自家主子的惨叫,纷纷折回身来收拾宋修濂。
人群中顿时乱作一团,看热闹的多,上前帮忙的却没有。
就在宋修濂被人一拳打过来时,谢广筠突然挡在了他跟前。这一拳挨的重,谢广筠鼻子瞬时给打出了血。
谢广筠以手捂鼻,血水顺着他的衣袖而下,染红了他的淡青色衣衫。
“广筠!”宋修濂顾不上与那些人纠缠,扯下自己衣衫一截,卷成细小的布条,给谢广筠堵了上。
“不妨事。”谢广筠鼻子疼痛厉害,却反过来宽慰他。
“你们还愣着干嘛!给我一起打!”
男子又是一通喝,随从们得令,撸起袖子又朝他二人打过来。
宋修濂转身喝斥:“你们住手!你们可知你们方才打的这人是谁,他可是你们知县大人的亲外甥!你们若嫌命长,便往前一步试试!”
情急之下,他试图搬出沈知县镇压这些人行恶。这些人得他此话,确实给吓住了,再不敢往前一步,只有李云霸哈哈一笑:“知县大人的亲外甥?我还知县大人的亲儿子呢!哈哈哈……”
忽地止笑,他看着手下之人,“给我打!打死了算我李云霸的。”
主子开口,做随从的岂敢不从,他们群起而上,一下子便将宋修濂与谢广筠给围困住。
宋修濂想着搬出沈知县,这些人多少会有所收敛,不想却恶赖成这般。刚开始他还能抵挡几下,后面就颓了,对方人多势众,他一介书生之躯,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
就在二人受打之时,宋修濂突然听到他三姐的声音。
“阿濂?谢公子?”
宋若桐被人推搡着挤进来,见他弟弟和谢公子被几个人围着打,心里又是惊又是怕,直接冲过来挡在他二人身前。
“你们快住手,不然我就报官了!”
喊话的是吴元聪,他试图以报官为由吓唬那几个打人者。
只是这话方才已有人喊过,多了便不管用了。这些人并没就此住手,而是加重了拳脚。
“都住手!”
这时,人群外传来一个老道的声音,声如洪钟,震的围观看热闹的人纷纷让开一条通道。
来者是庙里的住持泓清道人。
泓清道人将那几个打人者扫视一圈,训诫道:“庙门之外禁止厮打斗殴,违者,一律交由官府处置。”
这下,没人再敢支声出手了,因为泓清道人身后跟着十余个持棍之人。李云霸再怎么恶赖,也晓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反正气也出够了,一声令下,领着几个随从转身而去。
紧接着,人群也给散了去。
“阿濂,”宋若桐看着弟弟脸上青一块肿一片,不无心疼,又带些谴责,“你怎么又跟人打架了?”
前些时日她弟弟才向娘保证再不惹是生非,今天就又跟人打上了,这要是让娘知晓了,又不知得多闹心。
宋修濂抹了抹嘴角的血丝,嘴唇蠕动几下,却是什么也没有说。他见那女子受欺,本能挡拦跟前,倒忘了自己一副书生之躯,哪里是那些泼皮无赖的对手。
是他冲动了。
宋若桐叹口气,很是无奈:“这次的事我不会告诉娘,但你以后可得要改了,再不可与人打架斗殴。不然你出个什么事,可让娘怎么活?让姐姐们怎么办?”
宋修濂“嗯”一声,应了他三姐。
“好了,咱们回家去吧。”
吴元聪扶起宋若桐,又将宋修濂从地上拉起来,到谢广筠时,谢广筠已自己站了起来。
“这位是?”吴元聪看着谢广筠问。
谢广筠整好衣冠,礼貌回道:“宋修濂的同窗,谢广筠。”
吴元聪笑道:“谢公子好,我是修濂的准姐夫,吴元聪。”
谢广筠愣了一下,看向宋修濂和宋若桐,原来宋修濂的姐姐定亲了。
谢广筠目光落过来时,宋若桐不好意思低下了头,谢公子是她的第一个心动之人,今番见之,她心里无法平静,稍一波动,泛起一圈圈涟漪。
四人从南山下来时,太阳已是偏西。途中他们碰上了谢家的小厮,谢家小厮听候他家公子安排,一直在山下候着,可公子去了好久也不见返回,他心里焦急,便上山来寻。
爬到半山腰时,听下山的人说神庙外有人打架斗殴,他担心自家公子的安危,赶紧加快脚步寻上来,刚爬到山顶,就看到了公子他们。
公子脸上乌青红肿,衣袖上沾了血,他看到时,登时吓飞了魂,敢情挨打的是他家公子啊!这要是给他家老太爷夫人见了,还不得把他剁成肉酱。
“公子,是谁把您打成这样的?”小厮紧着嗓子问,现下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肇事者,为他家公子讨回公道。
谢广筠道:“李员外的二公子,李云霸。”
小厮念记于心,待回了府上,定要告知知县大人,将那李云霸抓起来,打上几十板子给公子出气才好。
宋修濂与宋若桐在山脚下的一个岔路口分别,宋若桐与吴元聪回了镇上,他则随谢广筠一道回了谢府。
到了府上,谢母训斥了小厮几句,而后让下人将家里的跌打伤药拿来给二人敷上。这谢府的药还真是灵妙,不消片刻,宋修濂额头上的那个肿包便消了下去。
日落西山尽时,李员外突然来造访。李员外抬了一箱银子,专程来为他家那孽子赔礼道歉。
谢老太爷边逗弄手里的鸟边说:“我孙儿可不是你一箱银子便能抵的起,这箱子怎么来,你还怎么抬回去。回去了好生管教你那儿子,子不教父之过,你若管不好,自会有人替你管教。”
李员外捏了一把虚汗,连声道:“是,谢老说的是,小人定当谨记。”他儿子今下午回到家中,屁股还没挨着椅子,便给知县大人捉拿了去。
知县大人以他儿子调戏良家妇女为由,赏了儿子五十大板。他打听明细由,得知他儿子不仅调戏良家妇女,竟还打了沈知县的亲外甥,谢老的亲孙子。
难怪知县大人下手那么重,原是因了这么一层缘由。他诚惶诚恐,赶紧提了银子前来谢家赔礼谢罪。
熟料人谢家不吃他这套,他只好又抬了银子悻悻然回去,心里不知将他那孽子骂了多少遍:
孽子,你惹谁不好,偏生惹到谢家头上。谢家是谁?那可是咱们县上的太岁!
①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出自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时人目夏侯太初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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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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