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书院的生活简单又规律,斋舍、讲学堂、膳堂、藏书楼四点一线,以及单数日下午给何家的两个小家伙启蒙教习。除此之外,宋修濂的生活一成不变。

期间,他给家里寄过几封信,也收到了姐夫的回信。信的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家里平安喜乐,要他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安心读书,其余闲事莫惹,也莫管。

随信一道寄来的还有姐夫给的银子。姐夫阔绰大方,一给就是好几十两。

宋修濂捏着信封与银两,不知不觉湿了眼眶。即使是身在千里之外,也有人牵你挂你,疼你爱你,知你冷暖。

这便是家人,真正的血浓于水,血脉相连。

身穿三次,每一世的父母都爱他至极,他享受过至亲给的温暖,也体会过世道的薄凉。

经历了许多,有什么是看不开的,何必为不相干的人或事所扰。

窗外有株寒梅开的正盛,艳红似血,缕缕幽香,随风捎来,沁人心脾。天地罩了层苍茫的白,红白相间,相得益彰。

宋修濂将信封与银两收起,往案桌上铺开一卷画纸,提笔沾了颜料,端坐于案桌前,仔细书画起来。

谢广筠与原文彰从外面进来时,只见案桌上铺了一画卷,画卷上画有一株红梅,红梅花开,傲雪绽放,有的熟了的花瓣,从枝头落下,落入皑皑白雪之中。

画的侧旁题有一首诗: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这是诗人王冕所著的一首诗,诗名《白梅》。

原文彰观赏半天,忽说:“修濂,想不到你还会作画,画的竟如此好。只是你所作之画明明为红梅,为何拿首白梅诗题意?”

宋修濂将笔搁置砚台上,笑道:“都是赞美梅花高洁的,何必着于红白之分。”

起身,指着画道:“这画送于你弟弟做生辰贺礼如何?”

明日十一月十五,原武彰的生辰。原武彰特意嘱托他哥务必将宋修濂与谢广筠请来为他庆贺。宋修濂昨日去何家教习,回来时,在一家书画坊买了几张画卷纸以及颜料回来。

他想着既是要参加原武彰的生辰,生辰礼必是少不了。送什么礼好呢?思来想去,他决定书画一幅送于原武彰。自己亲手画的贺礼,可比买来的任何一物都要金贵。

第二世时他工过画,现在重拾起来,竟不觉生疏,他自认为画的还不错。

宋修濂将自己所作之画端详一番,画上墨迹未干,梅花点点,红的刺眼。

他收回目光,原文彰也跟着收回来,两手一拍道:“好,好极了,我弟弟一定喜欢。话说,修濂你可以送我一幅画吗?”

宋修濂道:“可以啊,待原兄你过生辰了,我也送你一幅画作贺礼,不,两幅也行。”

原文彰笑道:“你小子装愣,你也知道我非是要你在我生辰时送我画,寻常日子就行。”

宋修濂道:“好,那你想要幅什么样的画?”

原文彰手托着下巴,想了片刻,道:“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梅傲,兰幽,竹坚,菊淡。那便作幅竹子画予我吧,我喜欢它虚怀若谷的品格。”

宋修濂回道:“可以,只是你得要等段时日,现下我还没有作竹子画的颜料,待我买回来了再作予你。”

原文彰忙道:“不急不急,你什么时候得空了,画予我就行。”

而后,他又朝向谢广筠:“广筠,你打算送我弟弟什么呢?”

谢广筠正在看画,看的出神,听到原文彰的话,收回神,转身到自己书桌前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截竹笛来。

“之前我问过你你弟弟喜欢什么,你说他平日里除过习武之外,还喜欢吹吹笛子,所以我便做了一截竹笛,望武彰能喜欢。”

原文彰从他手里拿过竹笛,捏在手里看了看,笛身光洁,笛孔错落有致,打磨的非常精致,看得出用了十分的心,不禁称赞道:“喜欢,喜欢,我弟弟一定喜欢。其实只要你二人能去,他已经很欢喜了。”

他将竹笛交还给谢广筠,又说:“你们是明日过去还是现在随我同去。”

因着原武彰明日生辰的缘故,三人提前请了一天假。宋修濂与谢广筠想着原家小公子过生,府里定是忙的不可开交,他们这会儿过去怕不大合适,遂应了明日过去。

翌日清早,二人早早坐了马车来到原府。上回来是在黑夜,原府的面貌看不太清晰,这次终于看得清楚了。

气派无比的大门,大门两侧蹲着两个石像狮子,门的上方有一匾额,匾上写着“原府”两个大字。

院府内,亭台楼阁,雕栏玉砌,碧水假山应有尽有,绿树红花交相映,气势恢宏又不失雅致。

宴席设在午时开始,来的多是原家两兄弟的世家子好友。这些个世家子平日里一块儿玩惯了,什么荤话段子都不忌讳,席间争相玩笑。

原家除了大摆宴席外,还请了瞿州城有名的戏班子来为家里的幺子助兴。

第一出戏,《牡丹亭》游园惊梦中的一段: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清脆婉转的戏腔声悦然入耳,台下坐者皆纷纷送上掌声。席间有个叫梁卓的人问:“这扮演杜丽娘的角儿是何人?模样竟如此标致!”

有人就答了:“梁兄这都不知,这可是放春班有名的旦角儿,程奂生。”

“程奂生?”梁卓盯着台上的人看,眼里满是疑惑,“是个男的?”

在座者有人哈哈一笑:“梁兄这话是何意,人本来就是个男的。怎么,你看上人家了?”

梁卓手一摆,怫然不悦:“去去去,我可没那癖好!晚上画月坊约姑娘耍玩,大家谁去?”

众人摇头:“前段时间画月坊才传出花柳病,你还敢去?不要命了。再者你家里有个花容月貌的娘子,还用得着去那种地方?”

梁卓呷了口酒,说道:“唉,别提了,让她床上叫两声都不会,弄着没劲。还是画月坊的姑娘伺候着好啊,不论是嘴,还是手,还是那里,都把人伺候的舒舒贴贴,本公子我恨不能醉死在姑娘们的温柔乡里。”

见没人接他的话,梁卓又续了一口:“那病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早就被处理了,你们怕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道理你们不懂?”

众人纷纷拱手,表示不敢苟同。

梁卓讨了个没兴,转首对原武彰说:“武彰兄弟,可愿来否?”

不待原武彰回话,原文彰已替弟弟挡了:“梁兄你少来啊,我这弟弟可是个正正经经的人,你别给我带坏了。”

梁卓呵呵一笑,推盏敬了上去:“早就听闻原大公子护弟心切,今日所见,果然名不虚传。来,梁某敬你。”

原武彰在一旁倒是悠闲自得,他饮了一口酒,缓缓道:“这风月之事我不在行,我只能在此预祝梁兄佳人在怀,美事成真喽!”

梁卓再次讨个没趣,目光又转移到了台上。这台上之人体态婀娜,步步生莲,怎么看都是个女娇娥,怎地就变成个男儿郎了呢!

座中有人早已看出他的心思,凑上跟前说道:“梁兄若是喜欢,便讨了去呗,横竖都是玩玩,又不吃亏。听人说啊,这男子的滋味儿可不比女子差,说不定你要了后再不想女子那事了。”

梁卓睨他一眼,没好气道:“去去去,爷可没那癖好!”

桌上的景象落入在座的宋修濂眼里,他不屑一顾,世家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

数日后,鸿运书院。

学生们正在上课,忽有一条轰动瞿州城的消息传入进来:

画月坊被迫关闭了,老鸨和几个姑娘被送入了官府,剩下的全都遣散了。

众人纷纷不解,又十分好奇:“这好端端的画月坊因何就关停了?”

有学生答:“摊上事了,摊的可是大事!梁王府的公子梁卓死在了画月坊姑娘的床上,梁王爷不依,将她们一锅给端了。”

众人大惊:“梁卓死了?啥时候的事?”

“就这个月十五日晚,听说梁卓喝了太多酒,约了五个姑娘同玩,酒劲儿上头,那事做了一半时,太过兴奋,不幸猝死了!”

众人唏嘘:“啊!竟是这般!”

“梁王爷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这儿子婚后刚不久,一子半女都没留下,就这么好歹不赖的死了,差点给王爷气死过去。你说,这画月坊还能有活路吗?”

众人纷纷摇头:“唉,可惜了!”

梁王爷有四房妻妾,只有二房生有一子,其余各房生的都是姑娘。这儿子忽然说没就没了,弄成这般,也是老天玩弄了。

唉,可怜!画月坊可怜,梁家也可怜!

唏嘘之余,原文彰问宋修濂与谢广筠二人:“此事你们怎么看?”

宋修濂嗤声一笑,怎么看?作茧之人必自缚呗!

谢广筠却道:“世事无常却有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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