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瞿州城有两大世家,一个是陈家,一个是原家。

原家名声要比陈家好得多。原家财大势大,皇亲国戚。原老爷子生有一女二子,女儿为长,被当今圣上纳了为妃。

长子原文彰,自小上的私塾,熟读四书五经,十五岁院试得了院案首,去年乡试时不慎落榜,今年十九岁,在鸿运书院就读。

次子原武彰,自小喜欢舞枪弄棒,跟着青越山的武学师父习武,今年武举童试中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得了武秀才,年十六,现下在城外的新兵营做训练生。

新兵营每隔一旬休沐一日,明日正好是休沐日,今日下午训练完已经很晚,他堪堪在城门关闭之际溜身进来。

他家住城东,路径一巷子时,忽闻馄饨的肉香味儿,那馄饨的肉香抓噬他的心,他饿得紧,实在忍不住,便坐下来吃一碗。

这刚吃完,嘴还没来得及抹,关阿泗就带了一群人过来闹事。他在旁边听了一阵,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直接给他教训一顿,量他以后再不敢来犯。

不想在他转身离开之际,被一个少年叫住,那少年自称是自家哥哥的同窗。他看着眼前这两位书生模样的儒雅公子,心下惊奇,世界这么小?竟然在这么一条小巷子里遇到了哥哥的同窗!

“敢问二位公子尊姓大名?”原武彰收回出奇之心,拱手问二人。

宋修濂回道:“我叫宋修濂。”

而后又介绍谢广筠,“这是我朋友,谢广筠。”

谢广筠便对原武彰作了一礼,以示问好。

原武彰从他二人这里得知,他们因城门关闭回不去,欲要在城中投宿一晚时,想也不想就说:“你们既是我哥哥的同窗,那便算是我原武彰的半个朋友,我看你们也不必找客栈住了,干脆今晚就歇我家吧。”

见他二人犹疑,他又继续说:“走吧,不用与我客气,若是我哥哥在此,他也一定会让你们歇我家的。”

“那便有劳了!”二人齐声说。

原武彰家住城东的三荼河之泮,从这条巷子出去往右一盏茶的时间,便是三荼河,过了三荼桥,往前走不多远,便是原家府邸。

原府碉楼玉砌,金碧辉煌,不愧是皇亲贵戚!

宋修濂与谢广筠进了原府,被安排好房间后,早早就歇下了,明日上午有课,他们必须在课堂前赶回去。

天不亮他们便爬起了床,饭都顾不上吃,坐了大清早的马车往鸿运书院而去。到得书院时,正好赶上早饭时间。

鸿运书院设有文课武课两个课类,文课教习经义、诗赋、理论等科考应试内容。武课设有扎马步、射箭、蹴鞠、角力等课程,意在提高学生们的身体素质。

武课一月上四次,每逢初二日、初十日、十八日、二十六日上。

今日初十,恰逢武课日。

学生们用过早饭,早早来到校场。他们先做了会儿扎马步,而后才开始今日的课试:

蹴鞠。

类似于现代的足球。

鸿运书院现下共有三十六名学生,学生们分成甲乙丙丁四队,一队九人,甲乙两队先下场对踢,而后是丙丁两队。

教习武课的是洪教官。洪教官本名洪凉,是兴和九年的武举人,后会试中不第,在鸿运书院做起了武课教习官。

洪教官哨子一吹,球抛向空中,甲乙两队纷纷上来抢,最后是甲队抢中。

宋修濂在甲队中,他接住队友隔空踢过来的球,一脚向球门送去。就在这时,乙队中的陈培时突然撞过来,陈培时用身体将他狠狠一撞,脚一勾,球传给了自己队。宋修濂并不理会他,身子错开继续追球而去。

不料,身子又给陈培时狠狠撞了一下。陈培时用力蛮狠,宋修濂不备,差点给他撞倒在地。

宋修濂生气,对陈培时说:“陈培时,踢球就踢球,你一直撞我干嘛!”

陈培时却道:“蹴鞠赛本来就允许身体相撞,我又没犯规,就撞你怎么着!”

宋修濂知他是来找茬的,不想与他过多纠缠,转身绕开他走。陈培时并不打算放过他,用身体堵住他的去向,问道:“我很好奇,你一个农家子是如何进的鸿运书院?你跟贺山长什么关系?”

陈培时是瞿州城世家之一陈家的嫡次子。陈家家中有人在朝廷任命官,背靠朝廷,依仗势人,家里儿子们个个张扬跋扈,不可一世。

其中以陈老爷的嫡次子陈培时欺人最甚。陈培时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觉得自己出生高贵,其他人不配与他并立,他连他的庶子哥哥及弟弟们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一个跟他身份地位悬殊的宋修濂。

他宋修濂一介农家子凭什么与他共进一个书院,鸿运书院是他千辛万苦三次院试才考进来的。鸿运书院开院百余载,为私立书院,招生门槛及费用极其高,还没听说过哪个农家子能进得来。

今番宋修濂破例做了那个第一,他相当看不惯。

宋修濂当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仗着自己家世好,瞧不起底层人,这便是陈培时心中所想。

而这也是多数世家子的作派,天生而来的优越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农人家的孩子只能一辈子做农人,妄想翻身凌驾于他们之上。

他们看不惯农家子,相反,宋修濂也看不惯他们,不屑于他们一眼。

“怎么,我人已经进来了,你还能弄我出去不成?”宋修濂镇定无比,与他直面交锋。

陈培时嗤之一笑:“我弄你不过捏死一只蚂蚁。宋修濂,我告诉你,农家子永远是农家子,即便将来翻身握了权,骨子里的卑微却永远抹刷不掉,明白吗?”

宋修濂对他的话也嗤声一笑:“那我也告诉你一句,身为农家子,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卑微,以前没觉得过,现在也不觉得,将来更不会觉得。凡事都是靠我自己挣来的,我觉得自己比你们这些靠爹妈得来的要高贵的多。”

陈培时也不与他气,只觉着好笑:“是吗?靠你自己挣来的?你敢说你进鸿运书院是靠你自己进来的?而不是借他人势力爬进来的!还高贵?这二字你也配?真是笑死个人!”

说罢,他放声大笑起来。

宋修濂瞧不惯他那副嘴脸,一把揪住他衣领,愤然道:“陈培时,你莫欺少年志,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或许能享得了一世富贵,但就你这德性,你子孙的荣华非断你手不可。”

这时,甲队中有人叫了一声宋修濂的名字,蹴鞠球向他而来。宋修濂松开陈培时,去接队友传踢过来的球,不料球尚未接到,身子却被陈培时重重一撞,他没防备,不幸摔倒在地。

陈培时顺势接住了传过来的球,脚一勾一踢,球腾空而起,飞进了球门。

这一场,乙队获胜。

宋修濂从地上爬起来,陈培时又凑过来,挑衅道:“就欺你了,怎么着!就欺你穷,穷人就是穷人,即便得了秀才,也是个穷秀才。”

他趾高气昂,得意忘形,挑衅完哼着小曲转身便走,不想后颈却一阵吃痛,原来是被一颗石子打中了。

从小到大,他还从未受过谁人的打,他宋修濂竟然敢出手伤他,他受不得屈,反过来就给了宋修濂一拳。

就这样,二人厮打一处,互相按着在地上滚着打。

洪教官哨子一声吹,蹴鞠赛暂停,他跑过来拉开打架的二人,训斥道:“谁先动的手?”

陈培时捂着脸,手指宋修濂:“他。”

宋修濂并不反驳。

洪教官对宋修濂训道:“书院禁止打架斗殴,你先动手打的人,理应受罚。罚你擦洗藏书楼,每日擦洗,连擦一个月。”

宋修濂拍拍衣衫上的灰尘,应道:“是。”眼睛却瞪着陈培时,陈培时对他蔑之一笑,那不怀好意的笑,给他恶心坏了。

宋修濂在校场上罚站了一上午,武课罢,他从井里打了一桶水,拿了抹布,往藏书楼而去。

书院的藏书楼在斋舍后面,共三层。他绕过讲学堂,过了斋舍,推开了藏书楼的门。

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学生们都用饭去了,藏书楼里空无一人。他提桶上了三楼,而后将抹布沾湿水,稍作一拧,跪在地上认真擦洗起来。

正擦着呢,谢广筠也提了一桶水上来。宋修濂抬眼看了看,说道:“广筠,你回去吧,这种脏活我自己做就行,不用你帮忙。”

谢广筠既然是来帮忙的,又怎会因脏而去。他将桶放在地上,拿布湿了水,与他一道跪在地上擦洗地板。

“衣服脏了换身就是。”谢广筠说,“倒是你这脾性,什么时候能改了。你明知陈培时的话是激怒人心,你却遂了他意。这是什么?明知而犯。”

谢广筠擦了一会儿,停下。

“读书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求取功名。你将来也是要为官的,为官之人最忌躁怒。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我爷爷经常说给我的话。人人都懂的道理,真正能做到的却没几个。”

谢广筠手中停下的抹布复又动起来,他叹了声气:“希望你能改了吧,与不相干的人争执,百害无一利,你又何必。”

宋修濂将抹布扔回桶里,一些小水花溅起,滴到地板上,他就地而坐,好歹也是活了几世的人,这些道理岂能不懂,只是那人未免欺人太甚。

他做不到任人欺辱。

他看着被擦洗过的地面,通明又锃亮,好久后方说: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不能不还。”

他话里有隐忍有狠倔,待他说完了,眼里又恢复了一如往常的柔和。

之后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默默擦洗着各自膝下的一方。

待三楼的擦洗完了,他们提了桶欲往楼下去时,原文彰提了食盒上来。

原文彰为人亲切和善,平日里与他二人关系不错,对他二人也颇多照顾。知他们中午饭没吃,便提了饭给他们送来。

“我给你们带了饭来,你们是现在吃还是过会儿吃。”原文彰将饭盒往桌上一放,问道。

谢广筠看看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说道:“这会儿不行,身上脏。”

原文彰笑道:“好,那就等擦洗完了换身衣服再吃。”

接下来他们又开始擦洗二楼,原文彰就陪在他们身边说话,当听他们说起昨晚碰见他弟弟一事时,不禁一笑:“那可真是好巧,怎么样,我弟弟他人不错吧。”

原文彰之前曾跟他们提过他弟弟,他们也知道他弟弟的名字。所以在原武彰报了名字后,宋修濂才敢上前与之相问,不至于冒冒失失。

宋修濂回道:“不错,相当不错,不管是性格还是为人,都特别好。”

末了,又补充一句:“最重要的一点,你弟弟一身好武艺,救人于危难,不怕被人欺。”

原文彰附和道:“是啊,这也是我所艳羡的一点。有时候我就想,倘若我是家中幺儿,是不是也能做我想做的事,譬如像我弟弟那样习门功夫,而不是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一点不假,真遇上个什么事,打又打不过,说理又说不通,这不就尴尬了吗?弄不好还要给人揍一顿。”

宋修濂苦笑,真实。

谢广筠却道:“文有文的好,武有武的好。文安国,武定邦,二者相依相辅,共创盛世太平。”

原文彰不禁抚掌称道:“广筠说的甚好!”

很快,二楼的楼层也给擦洗干净了。

下午时候,书院里的一面院墙上贴出一张告示。告示为贺山长亲题,其上书:

鸿运书院严禁学生攀比、斗殴,过三者,学籍剔除。

宋修濂看过一眼,而后又投入到一成不变的书院生活中。

十月下旬,鸿运书院迎来了它的第一场雪。洁白轻柔的雪花似柳絮般飞扬而下,不过须臾,大地就裹了一层银白。

宋修濂从藏书楼出来回斋舍的路上,经过一棵松树,那青松昂然挺拔,不惧风霜,在严寒中迎风而立。

他立在树下呆望一阵,心中若有所思,一粒雪花落在他眼睫上,他眨了眨眼,收回思绪,迈开步子继续往前去。

谢谢大家的评论,男主的性格作者注意到了,活了四世心理年龄要成熟许多,可一遇上事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冲劲太盛。好害怕给他写甭了。这章过后就让他稳下来,他性子其实也沉稳的,只要不是在太应激的情况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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