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州城外北二十里处有座山,山名鸿运,意喻鸿图好运。
鸿运山脚下坐落着一座书院,书院因山而名,是为鸿运书院。
鸿运书院自建立起至今已有百年,门匾上“鸿运书院”四个大字为先皇亲题。百年间,鸿运书院培育出的举人、进士数不胜数,为本朝四大名书院之一。
鸿运书院是出了名的难进,一曰,无钱不好进;二曰,无权不好进。多少秀才公挤破头想进都进不来。
而这两样,秀才公宋修濂一样都不沾,他之所以能进来,全托沈夫子与谢广筠家的福。
鸿运书院的山长贺青松与沈夫子、谢广筠的爷爷谢闵善曾有过同窗之谊,因两个老同窗的托请,便接纳了前来书院求学读书的宋修濂与谢广筠二人。
当初院试的试卷便是由贺山长亲批,其中有两份文章做的特别好,他不由就把试卷考生的名字给记下了,此二人正是宋修濂与谢广筠。
今番两个学生都来他的书院读书,他自是喜不自胜,不胜欢喜,对他们也颇多照顾。
因着老同窗谢闵善的要求,他家孙儿不喜与多人共住一舍,他便着人将二人斋舍拾掇出来,给宋修濂与谢广筠住。
宋修濂看着这简致典雅的斋舍,连声称好,好是真好,舒适也是真舒适,可就是这斋舍费用也太高了。
虽然沈夫子先前说过鸿运书院对学习好的学生减免学杂费用,可减免掉的仅仅只是学费,食宿等闲杂费用却还是自己出。
宋修濂家境窘困,中秀才得的赏银全交给了母亲,自己只带了些生活费来。这鸿运书院简直是贵族学校,光食宿费用就高的离谱,更别说其它乱七八糟的学杂费了。
为此,他私下里不得不找些私活,他有秀才的名头,找份教书的活儿倒是不难。贺山长念他窘迫,便给他介绍了一富户人家。
那富户人家何姓,家里有两个双生胎公子,现下五岁,正是启蒙开智的时候。宋修濂便是给这两个小公子做启蒙先生。
教习时间为单数日下午,双数日不去。
时光旋转,如风中旋舞的飞叶,旋转,飞舞,落下。
一晃眼,三旬已过。
鸿运书院每日只有上午半天课,其余时间皆为自休,一旬休一日。
这日恰逢十月初九,宋修濂去何家教习之日。
何家在瞿州城内,恰巧谢广筠今日也要进城,宋修濂便与他一道用了午饭,一起出了书院门。
书院门口停着好几辆马车,这些个车夫专拉进城的学生,好赚个外快补贴家用。
二人随便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在车夫的驾驭下,奔瞿州城而去。马车行的快,二十里路,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
谢广筠来城里买些书用,宋修濂正好要买本《四书集注》,便让他给他捎上。而后两人约好书坊门口会面,才在城门口处分开。
何家家住城南,宋修濂花费了两刻钟才赶到。与大多数这个年龄段的小孩一样,何家的两个小公子也是淘气的很。听课坐不住,坐一会儿就抓头挠耳,东张西望,神游天外。
遇上这种情况,宋修濂有的是法子对付,当然了他可不会拿戒尺打他的学生,他会以奖励的方式激励两个小家伙认真听课。
宋修濂给那俩小孩说,只要他们认真听课,不乱扭乱动,课学罢给他们讲西游神话故事。
小孩子对未知事物天生充满好奇,一听有故事听,立马点头应同。
讲课的时间多为半个时辰,讲故事的时间却花费了近一个时辰。宋修濂看眼天色,灰蒙暗淡,再不走可就要搭黑赶回书院了。
他起身收拾下准备回,两个小孩却听得不够尽兴,还要拉着他继续讲,宋修濂摸摸他们的头,哄道:“乖啊,故事虽好听,却不宜多听,快去玩吧,下次来我接着给你们讲。”
之后他从主家那里接过报酬,马不停蹄找谢广筠而去。
两人约定会面的地点是晓风书坊,地处城东,宋修濂赶到时天已经黑下来。
得,反正这时候城门已闭,他们也出不去,干脆也不用急了。现下最紧要的是吃点东西裹腹,然后再找个客栈歇一宿。
书坊不远处有个馄饨小吃摊,宋修濂奔波半日早已饿得厉害,遂拉着谢广筠过去一道吃。
摊位老板是一对年轻的夫妇,见过来了两位年轻的公子,赶紧拾掇出一张桌子让他们坐。
入了夜的瞿州城,昏黄的灯火星星点点,点缀着这个温馨又不凡的城。这条街相对而言比较清冷,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面就端上桌来。老板娘见他二人模样好,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便给他们碗里多加了几块肉。
宋修濂与谢广筠正吃着兴头上呢,忽然闯过来一伙人,为首的那个腰圆膀阔,十分壮实。
不待壮汉发话,馄饨摊的老板已笑意盈盈迎上去:“关爷,您吃馄饨呢?”
“吃什么馄饨!”壮汉将老板重重一推,摊位老板身子瘦小,哪经得住这般推搡,身子没稳住,一个栽跌,正好撞在宋修濂这一桌上。桌子一晃,碗里的馄饨汤顿时洒出大半,洒了二人一身。
宋修濂只觉着手上一阵发烫,尚未来得及收拾,壮汉已然逼近。壮汉一把扯过摊位老板衣襟,厉声说道:“云老板,这摊位钱你该交了吧!”
云老板显然害怕至极,身子不住哆嗦,声音也打着颤:“关爷,这摊位钱上个月不是刚给了您吗?一季一交,这时候还未到,您又来要,这不合乎情理啊!”
“狗屁!什么一季一交,哪年的老黄历了,现在是一月一交!”
壮汉将云老板拎起来重重一扔,直接给人摔在了地上。一旁的老板娘顿时吓得面容失色,赶紧跑过来拉他丈夫,一边跪在地上哭求道:“关爷您行行好,摊位钱我们过几天给您,我们现在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来,家里有个病重的老母亲,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娃。关爷您开开恩,容我们几天吧。”
壮汉“哼”的一声,一只脚踩在长凳上,指着二人居高临下道:“少废话,就现在给钱,不然老子砸了你们摊子。”
他给身后的跟班使个眼色,六七个跟班摩拳擦掌,纷纷蓄势待发,只等老大一声令下,给这摊位砸个稀巴烂。
看着这些人嚣张的嘴脸,宋修濂心中愤懑,恨自己怎地托生成书生之躯,只能眼睁睁看着穷人被恶霸欺,自己却无能为力,无法解其难。
谢广筠知他心中有情绪,掌心覆上他的手背,与他握在一起。
宋修濂侧眸看他,想起他们神庙之外被打那日,因为他多管闲事,害的谢广筠与他一起挨了打。今日之情景与当日何其相似,他们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与其硬碰,不过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自取其辱罢了。
想至此,他轻轻拂开谢广筠的手,只端端正正坐着,任由心内油锅翻滚。
“你们快点!老子没时间与你们耗,再不交钱,摊子连人给你们一起砸了。”
壮汉威胁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这儿吃馄饨的大概有五六人,众人闻言,吓得赶紧跑掉了。
“我数三下,三下数完,再不交出银两,你们就跪那儿吃土吧!”
“三、二、一......”
“一”的字音刚落下,突然一个瓷碗砸过来,正中壮汉脑门,“铛”,瓷碗落地碎裂的声音,那名壮汉的脑门登时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下。
“谁他娘砸的老子,活腻歪了是!”
壮汉捂着脑门,侧过身子看究竟是哪个不怕死的砸的他。宋修濂对面一桌上坐着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那少年与他二人年龄相仿,一身正气,英姿勃发,岿然不动。
“关阿泗,你仗势欺人,欺善凌弱,今日这一碗是我替那些被你欺辱的人赏的,你以后若是再敢在这条街上行凶作恶,就不是一口碗这么简单了......”
少年眯起眼,深深一笑:“我取你贱命。”
关阿泗是这条街的恶霸,平日里带着几个混混以收摊位钱谋生,他心狠手辣,无恶不作,这条街上摆摊位的多是穷苦老百姓,少一事不如多一事,都不敢招惹他,原先定的一季一收的摊位钱,大家也能勉强接受。今日却突然变了规则,要他们一月一交,他们辛辛苦苦挣这点小钱也只够勉强度日,哪里拿的出多余的钱孝敬这位恶神。
这不是明摆着逼死他们吗!
只不过云老板这家不幸,第一个拿来被开刀,也是倒了血霉了。
关阿泗捂着血肉模糊的额头,血水顺着眉心而下,挡住了他一只眼的视线。他见砸他的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顿时怒火中烧,对手下们喊:“把这不知好歹的小子给我打了。”
手下们得令,纷纷出手打向那少年。少年起身,脚下一踩,一条长凳落入手中,他以凳为剑,三两下就将这群小混混给打趴下了。
小混混们滚在地上哭爹喊娘,牙碎了一地,痛苦不堪。
关阿泗吓得连连后退,问那少年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少年将长凳轻轻一放,逼近他,眉毛一挑,笑道:“告诉你也无妨啊!小爷我姓原名武彰,人称原二郎,原小霸王是也。”
“原二郎!”关阿泗大呼一声,也顾不上他的手下,自己撒开腿先溜了。
少年见关阿泗跑远了,对地上横躺着的几人说:“你们主子都跑了,你们还留在这里做甚,还不快滚。”
那几人被打的不轻,怕被再打,赶紧托起半边身子一瘸一拐跑掉了。
“多谢少侠!”馄饨摊的老板老板娘齐齐给这位公子跪下,一边磕头不住感谢。
少年连忙将他二人扶起,将一锭银子放入云老板手中,说道:“不必客气,他听了我的名,以后再不敢来犯你们,你们安心做生意便是。对了,这馄饨味道不错,下次我还来吃。”
这夫妇二人既得他帮助,哪里还能再收他银钱,赶紧把钱给人塞回去。原二郎不受,又给推回来,“二位不必客气,小爷我不缺这点钱,你们拿着租个房子开个小店,一直这样风吹雨打也不是办法。况且马上要入冬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你们生意只会越来越差。”
原二郎拱手别过,转身就走。
“少侠留步。”
听到有人唤,原二郎扭过头,宋修濂走了过来,到他跟前,作揖道:“在下冒昧一问,方才少侠自称名叫原武彰,这可是真?”
原二郎也拱手道:“自然是真,名姓爹妈给的,岂能作假!”
宋修濂又道:“那在下再冒昧一问,你可有个哥哥名叫原文彰?”
原二郎略吃一惊,而后回道:“家兄正是原文彰,你们是?”
宋修濂道:“我们是原文彰的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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