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主持将人引入后院凉亭，小沙弥奉上清茶。茶烟袅袅中，柳文瑛的目光看似不经意般落向寒山书院的方向：“久闻寒山书院大名，不知……”

主持顿时了然，想必又是一位想借机一探书院门路的富家公子。

看在那沉甸甸的香油钱份上，主持自是知无不言，将书院渊源、学风大致道来，末了还添上一句：“每月十五，老衲都会上山为学子们讲习佛法，也算有些往来。”

柳文瑛眼底一喜：“这可巧了！不瞒大师，在下有位表弟正在书院求学，不知您可曾见过？”

“哦？不知令弟名讳是？”

“姓顾，名青云。”

主持顿时面露惊诧：“顾施主竟是柳公子表弟？”

“怎的？”柳文瑛眉头微蹙，故作担忧，“莫非他闯了什么祸事？”

“非也，非也！”主持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赞叹，“顾施主乃书院中翘楚，深得先生们器重。”

说着，他命小沙弥取来一叠工整抄录的佛经：“此乃顾施主献法所制的纸张，质地虽简，却价廉物美，于抄经传文大有裨益，实乃功德一件。”

不等柳文瑛回应，主持又感慨道：“更不必提前些时日他所改良的犁具了。如今山下农户乃至本寺田庄都已用上，省力增效，人人称道！”

主持将顾青云好生夸赞了一番，言辞间尽是赏识。末了，他略作沉吟，声音压低了几分：“不瞒柳公子，书院诸位先生对顾小施主皆是青眼有加。便是连宁王殿下，亦对其另眼相看，更是亲自为他取表字曰'怀瑾'。”

“怀瑾……”柳文瑛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瑾，美玉也。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

这二字背后所寄予的珍视与期许，不禁让柳文瑛心中涌起一阵悸动。自与达官贵人打交道以来，他更明白这等举动背后的深意。

尊长者亲自赐字，已远非寻常赏识，而是一种近乎昭告的认可。

柳文瑛指节微微收紧，掩下心中的惊涛翻涌，面上仍维持着云淡风轻。

顾青云竟然真的入了寒山书院！且得到宁王如此赏识！

下一瞬，他又觉自己的惊讶可笑。从初见那日起，顾青云何时让人失望过？就连柳家能得太守青眼，拿下金陵盐引，不也都是倚仗他当初的点拨么？

他不论在何处，都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柳文瑛抿着茶，目光幽深地望着寒山书院的方向，心中忍不住叹息。都怪父亲过分谨慎，平白让自己多了这趟试探，反倒显得小气。

柳文瑛的思绪不由飘回半个多月前。

那日，柳文瑛正要出门巡视店铺，小厮递上一枚玉佩，赫然正是他昔日留给顾青云的那枚。

柳文瑛急忙去见人，却未见顾青云，只见风尘仆仆的贺掌柜带着丁氏与摘星。从贺掌柜口中得知，顾青云已被宁王的人接往寒山书院，临行前特嘱托他们来投奔他。

顾青云将人托付给他，柳文瑛自然一口应下。可他父亲柳锦财却心生疑虑，生怕惹祸上身，执意不肯将人安置在府中。

柳文瑛拗不过，只得另寻小院安顿了丁氏几人。

顾青云如此信任他，他却不能好生照料他的亲眷，柳文瑛心下过意不去，一方面为解父亲的多疑，另一方面他也担忧顾青云的处境，索性借着巡视店铺的由头，亲赴姑苏。

岂料这一探，竟又探得一个更加耀眼的顾青云。

柳文瑛垂眸轻笑。

顾青云这人总是如此，每每觉得已足够了解他时，他总能展现出更广阔的天地，让人望之惊叹。

*

寒山书院刚结束半年考，学子们迎来难得的休沐日。早膳过后，白钰来到卢屹房前，询问是否一同下山逛逛。他虽问的是卢屹，目光却不经意瞥向隔壁紧闭的房门。

卢屹了然一笑：“我问问怀瑾再说。”

白钰压下眼底的期待，故作平静道：“那我等你消息。”自见识过顾青云的才学后，他早已心生结交之意，只是想到初来时自己的挑衅，担心对方心存芥蒂，始终不好太过主动。

所幸，还有卢屹在中间转圜。

当卢屹推开顾青云的房门时，只见他正对着一张陈旧的织机图纸凝神思索，眉间微蹙。这几日顾青云在改良上遇到不少阻碍，他终究不是专业工匠，许多细节难以贯通，想着还是得下山找个能工巧匠指点一番才是。

正想着，就听到卢屹问他要不要下山一逛。顾青云心下一动，爽快应下。

天朗气清，三人一同下山，走在街头，着实引人注目。

虽三人都是一袭青衫书生打扮，气质风貌却迥然不同。

卢屹温润端方，步履沉稳，如古玉生辉；白钰则略显冷冽拘束，眉宇间带着几分疏离，似寒梅独立。

然而行人目光最先捕捉的，却总是顾青云。

他生得实在出众，眉眼如墨画就，睫羽长而密，抬眸间自有一段风流韵致。那身素净青衫，非但未掩其色，反更衬得他肤白如玉，清丽中透着一股难言的灵动。

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偷偷看他们三人，好在三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皆视若无睹。

待行至姑苏城最热闹的街市，白钰率先开口，提议道：“前面便是姑苏最大的‘翰墨斋’，听闻新到了一批孤本，不如前去一观？”

顾青云却微微摇头：“我想先去布店看看。”

卢屹闻言，想起顾青云来时行囊简单，至今穿的还是学院发的衣裳，不禁歉然：“是我疏忽了，早该替你添置些衣物。”

三人约定回程时间，兵分两路行动。

顾青云和卢屹刚踏入这家名叫锦绣斋的布店，便撞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摇着扇子正和掌柜交谈的人，不正是柳文瑛？

“青云！”柳文瑛抬头见到他，顿时喜上眉梢。

顾青云亦露笑意：“你怎么在此？”

柳文瑛“唰”地展开折扇，笑得潇洒：“这是柳家的铺子，我顺路来看看。”言语间淡然自若，仿佛真是偶然相逢。

此时卢屹温声询道：“怀瑾，这位是？”

顾青云连忙为二人引荐：“这位是卢屹，我书院同窗。”又转向柳文瑛，“这位是我好友，柳文瑛。”

得知眼前这位温润公子竟是金陵卢氏的嫡长子，柳文瑛心中一震。卢家乃是江南顶尖世家，往日柳家这等商贾连递帖求见都难。而顾青云态度如常，介绍时并无半分偏颇，令他不禁暗叹。

卢屹执礼甚恭：“久仰。”姿态谦和，毫无世家子弟的骄矜之气。

柳文瑛受宠若惊，见过礼后，忙将二人请至二楼雅间。

待茶点上齐，他这才压低声音对顾青云道：“丁夫人与贺掌柜都已安顿妥当，一切放心。”心下却暗忖，回去定要将丁氏接进家里好生照料，以免怠慢。

顾青云神色诚挚，拱手道：“有劳柳兄费心照料，青云感激不尽。”

柳文瑛忙扶起他。

柳文瑛此时心中清明一片，先前那点因父亲多疑而生的犹豫，早已尽数消散。

顾青云之能，他早已亲眼见证，又何须再有半分疑虑？

此人便如一棵尚未长成的参天大树，枝干虽未完全舒展，却已显露出擎天之势。自己不过是机缘巧合，在他尚处微末之时便得以相识，这已是难得的运数。

若此刻还因短见而迟疑不前，甚至因琐碎顾虑而错失良机，那才真是愚不可及。

思及此，柳文瑛眼中最后一丝游移彻底褪去，转而化为清明与坚定。

柳文瑛一边笑着：“你我之间何须客气！”他拉着顾青云坐下，忽又想起什么，用扇子一拍脑门，“瞧我高兴的，都忘了正事。你们来布店是要裁衣？”

不待顾青云回答，柳文瑛便唤来掌柜，吩咐将店里上好的料子尽数取来，任由顾青云挑选。

顾青云也不推辞，细心选了十来匹料子交予掌柜。

掌柜见少东家如此热情，又知来者是寒山书院学子，不敢有一丝怠慢，亲自为顾青云量体后，笑容可掬地拱手：“公子放心，十日之内必定做好送上山。”

待掌柜退下，顾青云重新落座，正色道：“柳兄，我另有一事相托。”

“但说无妨！”柳文瑛爽朗笑道。

“我想寻两位手艺精湛的织机工匠。”顾青云道。

柳文瑛眼中顿时闪过精光，手中折扇“啪”地一合，笑吟吟凑近些：“顾兄又有好东西？可别忘了带上我！”

顾青云沉吟片刻，想到织机改良后终需推广，柳家经商，正是合适渠道，便索性坦言：“我在尝试改良织机，若成，纺织效率可提升数倍。”

柳文瑛眼睛一亮，纺织效率提高，那成本自然也就下来了，柳家名下数十家成衣铺，便能占得先机！他手中扇子当即在掌心一击，朗声道：“好！柳家愿做第一家试用的！”

卢屹端坐一旁，手中的茶盏才饮了一半，便见顾青云与柳文瑛已三言两语间定下了合作事宜。他面上依旧温润含笑，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思。

[加油]柳小瑛又要赚小钱钱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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