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高下立判。新犁轻便灵活,卢屹已从容耕至田头,而另一边三人却还在田中央挣扎,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更让人惊叹的是,卢屹轻松调转犁头,与新犁仿佛融为一体,行动间不见丝毫滞涩。当他与迎面挣扎而来的张谨三人相遇时,田埂上下已鸦雀无声。

卢屹停下犁,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三人,平静地问道:“还要继续比吗?”

静思亭畔,风声潇潇。

卢屹、张谨几人已放下犁具回到田边,几人袍角衣摆皆沾了泥点,略显狼狈。然而卢屹气息平稳,姿态从容,与一旁张谨等人气喘吁吁、汗透衣背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场中学子们寂静无声,先前质疑的神色已被惊异与沉思取代。

牛先生按捺不住激动,转向宁王:“院长,您都瞧见了!老牛我给顾青云这个满分,可有错处?”

宁王指尖轻捻腰间玉佩,目光如静水般扫过众人,并未直接回答,只将问题抛给众人:“诸位自己看来,如何?”

许多学子在他的注视下低下了头。

气氛越发微妙。

站在一边的顾青云垂眸敛容,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杜先生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始终沉默的顾青云,眼神渐次恍惚,仿佛穿越了数十载光阴,回到了年少时节的江南故里。

“我本是姑苏乡间一个小员外家的独子。”杜先生蓦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岁月打磨过的粗粝,“家中曾有薄田数亩,铺面两三间,雇人打理农事。虽非大富,却也足够供我安心读书。”

不远处田间黄牛低哞一声,像是在应和这段尘封的往事。

“后来,爹娘相继辞世。”杜先生陷入回忆,话语微顿,似有涩意,“而我……只知埋头圣贤书,于账本、田契、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家业便如指间流沙,不过数年,已败落殆尽。最终,只剩祖传的几亩水田,相依为命。”

“到最后,连最后一个老长工也请不起了。”杜先生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苦笑,“我便与我娘子,脱下长衫,自己下了田。”

四野寂静,仿佛都被杜先生带着进入了回忆中的江南水乡。

“你们可知,‘耕种不易’四字,究竟有多重?”杜先生看向众人,眼眸泛起水光,“那不是书斋里轻飘飘的感慨。春寒刺骨时踏入水田,冰碴如刀割裂肌肤。盛夏烈日下弯腰除草,汗珠砸入泥土悄无声息,脊背层层脱皮。秋收争分夺秒,日夜煎熬,恨不能以田埂为床。严冬盘算收成,缴完租赋后,对着米缸忧心能否熬到开春……”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压得人心头沉闷。

“农人,便是靠天吃饭,与地搏命。每日睁眼便是无穷尽的劳碌,不敢病,不敢歇,片刻松懈不得。一年辛劳,所求不过是一家温饱。”杜先生长叹一声,“就为这一口饭,真是……付出了所有。”

宁王静默聆听,目光深远,仿佛也随之看见了那无数在土地上挣扎求存的背影。

杜先生收回远眺的目光,眼中泛起难以抑制的波澜,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动:“故而,今日见青云所造新犁……一人一牛,竟可运转如飞,更能调控深浅……我……”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凝成一句:“我心中,竟是替天下无数农人,感到一种……大解脱、大欢喜。”

杜先生出人意料地起身,对着顾青云深深一鞠。

顾青云慌忙上前将人扶起:“先生不可!”

杜先生笑着直起身,嘴角勾着一个温和的微笑,眼中是毫无保留的欣赏与认可。

牛先生见杜先生认可自己,越发激动:“杜先生这话说到老牛心坎里去了!山下农户用过这犁的,没有一个不说好!省下的力气工夫,对庄稼人就是天大的恩惠!”

旁边几位农户虽不敢大声应和,却都用力点头。

卢屹整衣肃容,上前一步,声音清朗:“学生亲手执过新犁,方知其中精妙。犁身轻便却不失沉稳,入土、转向皆灵活省力,非旧犁所能及。古语有云:‘君子之学,贵乎力行,关乎民生。’今日学生始知往日所读之书,未真正读进心里。若只知闭门穷经,不闻泥土之息、不解生民之艰,纵是满腹诗书,又何益于天下?”

白钰亦趋步上前,面含惭色:“学生惭愧。往日竟只顾计较课业分数、名次高低,却忘了读书人真正的志向。顾青云所为,为天下耕者谋活路,此非小道,实乃大义。这才是吾辈当求之学、当行之路。”

张谨立于一旁,脸色青黑,嘴唇微动,却终究未能吐出辩驳之语,只得将目光死死钉在脚下的泥地上。

宁王目光如炬,缓缓扫过众人:“顾青云所为之功,岂是奇技淫巧?这是以实学践济世之志的真功德。牛先生予其满分,不惟嘉其匠心巧思,更是敬其心系苍生、愿解民困的胸怀。”

宁王语势稍顿,目光更显深邃,每一个字都仿佛砸在众人心头:“读书人若只求独善其身,纵然皓首穷经,亦不过是方寸井底之蛙。唯有解万民之忧,纾生民之困,方不愧对圣贤教诲,不负我等求学之志!”

四周学子,无论此前心中作何想,此刻皆敛容垂首,齐齐拱手应声:“学生谨遵院长教诲!”

*

入夜,如隐书斋。

月落清辉,宁王独坐在院中老松树下,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石桌。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一轻一重,略显滞涩,是谢长安端着一盏热茶,缓步走来。

谢长安将茶盏轻轻放在石桌上,动作恭敬而沉默,昏黄的灯笼在他低垂的脸上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

“坐吧。”宁王未抬头,只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谢长安身形微顿,垂首低声道:“殿下,于礼不合。”

宁王这才抬眼看他,故意板起面孔:“连叔祖的话也不听了?”

一声“叔祖”,让谢长安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他沉默片刻,终是依言坐下。

“今日田间的事,听说了?”宁王啜了口茶,语气随意,目光却未曾离开谢长安。

谢长安轻轻点头,夜色下,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绪。

宁王似叹息又似感慨:“这个顾青云…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了。他还能带给本王多少惊喜。”

他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对眼前的人说:“农具改良,看似微末,实则直指国本民生。还有先前那‘纸’的事,本王已命匠人依他所呈之法试制过了,成效卓著,质地虽略粗于丝帛,然成本低廉,取材亦易,若能量产,于文书抄传、蒙童习字乃至官署公文往来,皆大有裨益。”

说到此处,宁王不由深深一叹:“有此眼界与胸襟,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啊。”

谢长安依旧沉默,如同一尊石雕,面上只有一片枯寂。

宁王早已习惯了他的缄默,并不指望他的回答。

自从那场巨变之后,他这位曾经风光霁月、言笑朗朗的侄孙,就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从前是九天之上的旭日,如今却似深潭沉璧,所有光亮都被冰冷的水波吞没。一身残躯,满心疮痍,又能苛责他什么呢?

想到他的遭遇,宁王心中蓦地一痛,一股压抑许久的激愤与不甘冲口而出:“如今朝中,萧景渊与那个女人斗得乌烟瘴气,视江山社稷为私物,朝廷早已是一盘散沙!若我们能暗中聚拢云笙、青云这般的人才,耐心筹谋数年,未必不能……”

“叔祖。”谢长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不高,却像一道冰刃,骤然截断了宁王未尽的话语。

他抬起头,面容在月光下一片素白,唯有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太子萧启元,已经死了。”

如今活着的,只是寒山书院如隐书斋里那个跛腿仆从谢长安。

宁王方才高涨的心绪瞬间凝固,他怔愣了下,还是有些不死心:“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萧家的江山,这么葬送在他们手里?”

谢长安缓缓移开目光,望向天际那轮孤冷的明月,沉默了许久后,一字一句地轻声说道:“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从来就不是……萧家的天下。

话音落下,满院寂然。

谢长安起身,对着宁王微一颔首,拖着伤腿一深一浅,走入阴影。

宁王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一片悲凉。

孤月如水。

*

寒山寺内,古木参天,钟声幽远,透着一股远离尘嚣的静谧。

这日,寺内迎来一位豪掷千两的香客。

主持闻讯亲自出迎,原以为会是哪位诚心礼佛的老夫人,不料眼前竟是一位手执碎金折扇、眉眼含笑的俊俏公子。

“阿弥陀佛,施主慈悲。不知该如何称呼?”主持压下心中讶异,合十行礼。

公子“唰”地收拢扇子,唇角轻扬:“免贵,姓柳。”

来人正是柳文瑛。

[三花猫头][三花猫头]又赢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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