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这寒山书社近来风头正盛,所售书籍并非往日笨重的竹简,而是轻便的纸本,采用统一的印刷工艺,不仅携带轻便,价格也更易承受,一经推出便广受学子欢迎。

寒山书社明面上挂的是寒山书院的招牌,可苏挽月因着祖父的关系,也略知背后有卢家的参与。可她万万没想到,其中竟还藏着顾青云这一层。

她忍不住追问:“那顾青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苏太医捋着胡须,目光悠远,似在回忆:“当年我赶至云州时,顾明舟已病入膏肓。病榻前除了那位名满云州的嫡长子顾清羽,确实还有一位庶子……”

苏挽月微微蹙眉:“可您当时回来时不是说过,那顾家庶子,是个不学无术的轻浮人吗?”

苏太医沉吟片刻,眼底掠过一丝精光:“月儿,你可知道,这世上最高明的伪装,不是扮成另一个人,而是让所有人都相信,你确实就是他们看到的那个样子。”

苏挽月执壶的手微微一顿。

她想起寒山书社那些排版工整、墨香犹存的新书,想起卢家对这位庶子不同寻常的扶持,再联想到祖父话中深意,心头不由一凛。

“祖父是说……顾青云当年,是故意做出一副不成器的模样?”

“云州顾氏,乃是百年清流世家,树大招风。”苏太医声音压得更低,“一个锋芒毕露的嫡长子是家族期待,若庶子再显出过人才能……”

话未说尽,苏挽月却已了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不想成为众矢之的,藏拙,或许才是真正的保身之道。

“可如今他为何又不再隐藏了?”

“此一时,彼一时。”苏太医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借寒山书院之名立足,又有了卢家做靠山,羽翼渐丰,自然不必再如履薄冰。更何况……”

他转过头,目光深邃地看着孙女:“这寒山书社,看似只是印书卖书,可你想想,天下读书人所读之书,若十有**出自他手,这份影响力,岂是寻常商贾可比?”

苏挽月指尖微凉。她忽然意识到,那位素未谋面的顾家庶子,所图恐怕远非钱财那么简单。

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

早春的午后,顾青云正于院中与卢屹对弈,窗外忽传来一阵喧闹。

眺目望去,只见书院门前车马络绎,一箱箱贴着“寒山书社”封条的书籍正被井然有序地卸下,浩大的声势引得不少学子驻足围观。

“哎呦,这些是什么?”

“寒山书社?”

白钰快步而来,手中捧着一本簇新挺括的线装书,语气中难掩惊叹:“怀瑾,云笙,你们快看!这纸张质地、墨色浓淡,乃至装帧工艺,竟比我们往日手抄的典籍还要精良整齐许多!”

自有了纸张,宁王殿下曾主持书院学子誊抄书籍以广流传,然各人笔迹不一,水准参差,终不及这统一印制之书工整悦目。

自这批精美书籍送达后,顾青云在书院的处境悄然生变。以往那些对他钻研“奇技淫巧”颇不以为然的同窗,在翻阅过寒山书社送来的书籍后,再看向他时,目光中的轻蔑渐褪,转而多了几分探究与隐晦的认可。

而张谨,得知这批引起轰动的书籍竟又与顾青云有关,加之卢屹父亲卢湛河就任金陵太守后声威日盛,一连数日面色阴沉如水。他叔父虽掌江淮漕运,然金陵太守乃实打实的一方长官,地位清贵超然,非漕务官职可比。这份嫉恨与不甘,他也只能暗自咽下。

与此同时,顾凌云也收到了来自舅父卢湛河的信件。得知卢家竟也参与了顾青云牵头的印刷工坊和纺织工坊后,他心情一时复杂难言。

这些时日,他虽未刻意关注那位被逐出家门的“弟弟”,然关于顾青云的种种消息,却不绝于耳,不断传来。

这颗顾家的“弃子”,正不动声色地搅动风云。或许在未来,他还将创造出更多令人意想不到的奇迹。

顾凌云默然读完信,面无表情地将信纸移至烛火之上,静看其边缘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他抬眸望向窗外,恰见顾青云正与白钰、卢屹等人坐在夕阳余晖中交谈,与他相似的脸庞上展露出令人信服的冷静与睿智。

顾凌云眼中掠过一丝极淡、难以捕捉的复杂神色,旋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冰冷淡漠。

*

在苏太医的悉心调理下,丁氏的身子总算渐渐好转。虽然眉宇间仍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郁郁,但至少不再像先前那样彻夜难眠、以泪洗面了。

苏挽月随祖父来过柳家几回,竟与柳家小姐柳文鸢意外地投缘。见对方早已识破自己的女儿身,苏挽月便也不再刻意隐瞒,只恳切地请她代为保密。

柳文鸢望着苏挽月一身利落的男装,眼中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羡慕。

她身为柳家女儿,自幼耳濡目染,对经商之道并非一窍不通,却因身为女子,始终被困在这深深庭院之中。原本她也觉得理所当然,可见了苏挽月之后,心底竟悄然生出一丝妄念,若是自己也换上男装,爹爹和哥哥……会不会允许她走出这四方天地?

这念头一旦生出,便如藤蔓缠绕,搅得她接连几日寝食难安,脸色竟比病中的丁氏还要憔悴几分。

这日,柳文瑛忙完外头的事务回府,一见妹妹神色萎靡,顿时吓了一跳:“鸢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柳文鸢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拉住兄长的衣袖低声道:“哥……我、我想经商!”

柳文瑛先是一愣,随即失笑:“胡说些什么?”

“我不是胡说!”柳文鸢抬起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哥,我想自己经营铺子。”

她名下其实早有产业——爹娘为她备下的嫁妆里,本就包含了十余间铺面,只是历来都由掌柜代为打理。

“既是我的嫁妆,为何我不能自己经营?”柳文鸢语气里带着不甘。

柳文瑛却只当她是想学着掌家,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这些事,你去请教母亲便是,母亲自会慢慢教你。”

可柳文鸢想要的,哪里是日后相夫教子、打理内宅那般简单?她想要的,是像父兄那样,真正地在商海中立足,凭自己的本事做出一番事业啊!

*

印刷分坊的事进展颇为顺利。柳家在姑苏本就有产业根基,柳文瑛亲自坐镇调度,分坊很快便开了张。

柳文瑛是寒山书社明面上的主事人,为人活络,很会打点关系。姑苏分坊印出的第一批书,他悉数赠给了寒山书院,也算是为顾青云添一份声势。

清明将至,细雨蒙蒙。

此时,如隐书斋内,谢长安正拖着一条不便的腿,小心翼翼地将新到的书籍一一摆上书架。

宁王缓步走了进来,望着谢长安忙碌的背影,心头一阵酸涩,却仍强作自然,不愿让谢长安觉出半分怜悯。

他深知,眼前这个侄孙虽已不是太子,骨子里的傲气却分毫未减。当年侥幸捡回一命,却落得腿脚残疾,得知自己从此不良于行时,谢长安几乎断了生念,若非忠心旧部苦苦哀求,他早已不愿独活。

隐姓埋名,苟全性命于世间,已是他能接受的极限。若再有人投以同情,他或许宁可一死。

“忙了半日了,陪本王下一局吧。”宁王出声,在窗边矮桌前坐下。

谢长安将余下的书册整理妥当,才在宁王对面坐下。

宁王一边落子,一边似是随意地提起外头的局势:太后与东海王已势同水火,太后渐落下风,急于拉拢盟友;东海王则愈发嚣张,小皇帝几乎成了他手中的傀儡。而南方也不平静,王琛率领的“盛世军”再度起事,已攻占宜州大半,兵锋眼看就要指向江南。

谢长安始终沉默,只专注棋局,仿佛宁王口中的江山动荡、朝堂风云,都已是前尘旧事。

恍惚间,旧日记忆浮现眼前。

他是嫡长子,自幼被立为太子,二十岁之前,储君之位稳如磐石。可后来,弟弟们渐渐长大,争权夺利的戏码接连上演。他不愿手足相残,屡屡留情,换来的却是几人联手,诬他谋逆。

而年迈的父皇,最忌惮的就是有人觊觎皇权,尤其见不得他这个太子在朝中声望日隆。于是父皇顺水推舟,坐实了他的“罪名”。

老三与老四从同盟反目成仇,最终同归于尽;老五、老六失了圣心,被远遣边地,连先帝临终都未能赶回,彻底失了继位之机。反倒是年纪最小的老八,在他那个宠妃娘亲的周旋下,渔翁得利,成了新君。

谢长安有时也不免暗想,若父皇知晓他千方百计紧握的江山,如今落到这般境地,会不会气得从皇陵中惊醒?

可这一切,终究与他无关了。自改名换姓那日起,他就不再是那个大瑞朝的太子,只是寒山书院中一个寻常的仆从。

来自前太子的赞赏~[眼镜][眼镜]

本周还是五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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