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宁王被他眼中迸发的激烈情绪震住了。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见到谢长安如此撕去所有伪装，将伤痛**裸地摊开。

震惊之余，一个荒谬却强烈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或许，自己一直以来的小心翼翼，才是真正的错误。这脓疮，早该被戳破。唯有狠心剜去腐肉，或许……才能真正获得新生。

“他只是希望你能走得轻松些。”宁王轻叹一声，将靴子放在桌上，“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带着同情看你。也有人，只是想为你撑一把伞。”

宁王离去后，房间内重归死寂，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衬得夜更沉、更静。

谢长安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起伏的胸膛，让他仿佛还是个活人。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再次响起顾青云那句话。

忍受苦楚……他忍受得还不够吗？可这份忍受，除了将他磨砺得更加尖刻孤僻，又换来了什么？是旁人或真或假的怜悯，还是自己日复一日在深渊中的绝望而无声的哀嚎？

窗外的墨色渐渐褪去，透出熹微的晨光，勾勒出他略显单薄而僵硬的轮廓。

天，竟快亮了。

谢长安垂眸，视线再次落在那双被宁王留下的靴子上。

许久之后，他终于极重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郁结尽数吐出。

他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拿起了那双靴子。

靴子的触感意外地扎实，他没有立刻穿上，只是紧紧握着，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望向窗外逐渐苏醒的世界，眼中依旧有未散的痛苦与悲凉，但似乎……也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决然。

*

清明过后，恰逢难得的晴好天气，又是书院休沐之日，姑苏城外的山野间随处可见踏青赏春的学子身影。

卢屹的邀约送至手中时，顾青云并未多想。直至到了约定地点，看见那道熟悉又略显疏离的身影，他方才恍然，是了，卢屹与顾凌云乃是嫡亲的表兄弟，这等场合，自然少不了他。

看到兄弟二人淡漠疏离的模样，卢屹面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尴尬。他心中亦是无奈，可父亲再三叮嘱，要他设法缓和这俩兄弟之间的关系。

如此“重任”落在肩上，卢屹也只得硬着头皮安排此次同行。

为免人多口杂，他还特意选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山麓。

春日山景，果然不负所望，沿着石阶缓步而上，但见溪水潺潺，林木葱翠。行至山腰一处开阔地，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野生兰草依着山势蓬勃生长，淡紫与嫩白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幽香暗浮，沁人心脾。

面对如此生机盎然的美景，先前萦绕在三人之间那若有若无的拘谨气氛，似乎也消散了不少。就连一向冷峻的顾凌云，眉宇间也柔和了几分。

然而，谁也未料到，这份春日闲情竟会被骤然打破。

就在卢屹提议作诗以应和这山野之趣，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不等顾青云三人反应过来，就见数道凶神恶煞的身影从密林深处窜出，转眼间便将三人围住。

为首的山匪高声喊道：“大当家的，这儿有三个落单的书生！”

顾青云三人皆是手无寸铁的文弱学子，面对明晃晃的刀棍，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过片刻工夫，三人已被山匪牢牢制住，动弹不得。

危急关头，所幸三人倒都保持着镇定。

卢屹强自压下心惊，开口道：“诸位好汉！若是求财，我们身上的银钱物件尽可拿去，只求放我三人平安离开。”

山匪分开一条道，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汉子踱步上前。此人身形精悍，面色黝黑，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斜划至下颌，眼神如同饿狼般凶狠锐利，透着一股亡命之徒的戾气。

他冷冷地扫视着三人，如同打量待宰的羔羊。

不待他发话，另外两个喽啰已迫不及待地上前搜身。顷刻间，三人佩戴的玉佩、随身携带的荷包尽被掳去。

卢屹与顾凌云出身世家，穿戴无不精致，顾青云身上，也皆是柳家为其置办的行头，亦显豪绰。

那山匪头子掂量着手中价值不菲的物件，眼中满是贪婪，看着三人咧嘴笑道：“他娘的，真是三只送上门的大肥羊！”

顾青云心下一沉，已看出这群人绝非善类，若不能遂其心意，恐怕有性命之虞。

他稳住心神，开口道：“好汉若是只求财，不妨放我等回去。家中长辈得知，定然感激不尽，定会备足银钱奉上，绝不报官。”

那大当家尚未表态，旁边的喽啰已按捺不住叫嚣起来：“放你们走了还会给钱？谁信呐！到时候招来官兵，咱们兄弟喝西北风去？”

顾青云闻言，心知他们为财，一时半会不会杀人，但必有人要留下作为人质。

顾青云当即抢先开口：“既然如此，你放他们二人离开！我一人跟你们走便是！”

顾凌云闻言，冷冷地瞥了顾青云一眼，显然不愿接受这份好意：“轮不到你做好人。”

卢屹一脸急切道：“不可！要留也该是我留下！我身为兄长，岂能丢下你们逃生！”

眼看形势紧急，还是得尽快让一人脱身报信为妙，顾青云也顾不得许多，对着山匪趁热打铁，语气恳切：“好汉明鉴！放我这位表兄回去报信，他定会设法筹措赎金来赎我们兄弟二人。若将我们都扣在此处，消息传不出去，对诸位又有何益处？”

这次，顾凌云竟也默契地附和：“不错，放他回去。我们二人跟你们走。”

卢屹还想争辩，顾青云压低声音，厉色警告：“云笙兄，此刻不是意气用事之时！难道你想我们三人都陷在这里吗？”

卢屹喉头滚动，只能将剩下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大当家阴鸷的目光在三人脸上逡巡良久，最终抬了抬下巴，示意手下松开卢屹。

“小子，听着！要想救人，十日内，带着十万两现银到黎阳县六里弄，找一个叫李滚的说书先生，他自然会带你来赎人！”大当家比划着手里的刀刃，冷冷威胁，“敢耍花样，就等着给他们收尸吧！”

说罢，不容分说，山匪用黑布蒙住顾青云和顾凌云的眼睛，粗暴地将他们丢上马背。

马蹄声再次响起，带着顾青云和顾凌云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卢屹满眼热泪，跌坐原地。

*

卢屹衣衫狼狈地奔回书院时，已是黄昏时分。书院众人见他这般模样，皆是大惊失色。卢屹却顾不得解释，径直冲向如隐书斋，将今日的意外告知宁王。

“院长，快派人救逸尘与怀瑾！”

宁王得知前因后果，面色骤变。一旁的黎琼更是怒发冲冠，当即手握大刀便要冲出去救人。

还是宁王更为冷静，他一面命人联系姑苏当地的官兵前往搜救，一面修书快马送往金陵，令卢湛河即刻联合金陵守备军，合力围剿虎跳山匪巢。

另一边，顾青云与顾凌云被横置于马背之上，一路颠簸，日夜交替，五脏六腑几乎都要吐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们重见光明时，已身处一座简陋阴暗的山寨木屋之中，想来此地便是山匪口中的虎跳山了。

顾青云根据时间大致算了下距离，心中不解。此地距姑苏约三百里，这群山匪为何要舍近求远，跑到姑苏地界作案？

*

许是怕这两个肉票死了不值钱，除了一个看守外，大当家还派了个十来岁的小毛孩来送饭送水。

那孩子涉世未深，顾青云和顾凌云不过三言两语，便从他口中将这座寨子的底细摸了个清清楚楚。

自“盛世军”揭竿而起，宜州及周边地界便再不太平。民生凋敝，流民四散，不少走投无路之人索性铤而走险，聚集成匪。

虎跳山层峦叠嶂，地势险要，绵延百余里，易守难攻，自然成了这群乌合之众绝佳的藏身之所。

山中大大小小盘踞着数十个寨子，黑风寨便是其中之一。

黑风寨的大当家，江湖人称“黑豹子”，手下约莫有四五十号人马，在虎跳山诸多寨子里，也算排得上号的一股势力。

说来讽刺，这群山匪之所以舍近求远，归根结底，竟是“欺软怕硬”四个字。

他们原本靠着劫掠过往行商勉强糊口，可如今世道不宁，商路近乎断绝，途经此地的商队日渐稀少，山寨几乎到了山穷水尽、揭不开锅的地步。

他们并非不想就近下手，奈何邻近就盘踞着威名赫赫的野狼寨。

那野狼寨的大当家曾立下铁规，严禁附近寨子骚扰周边山民，违者便是与整个野狼寨为敌。

传闻中，那位野狼寨的大当家，不仅力大无穷，更能驱策狼群，手中一柄环首刀凌厉无匹，一刀便能削下一颗人头，剩下的尸首则尽数丢给狼群啃噬干净，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小野狼来啦~~未来的大将军嘿嘿嘿[好的][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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