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青灯无故在神像前晕倒,重新醒来时,分不清白天黑夜。

她好像陷入了一个封闭的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仔细去听,会发现空气里连风的流动也没有,她警惕地四处徘徊,仔细回忆自己昏迷之前的事。

巨大的神像、满地的鬼神、一地的金子和深埋在泥土里的血肉。

头痛欲裂,她低下头,寂静的洞穴里忽然传来铃铛的响动,清脆的叮当几声,山谷里传开人的脚步声,莫失提着一盏油灯,漫步朝她走来。

眼前忽然有了光,即便这光十分微弱,但对现在的青灯来说依旧刺眼,她别过头,紧闭上眼,听到莫失不咸不淡地说:“果然是不安分的疯丫头,胆子够大的,祭祀的神坑也敢掘开。”

青灯一愣,终于回过神来,刹那间,她脑海里闪过许多。

莫失的算计、真假难辨的神像、还有一地的来路不明的血肉。

莫失不会放过她。

所有杂乱的心绪最后都落在了这句话上。

她微微挣了挣,听到了古怪的铃声。

莫失手中闪烁着的昏黄的灯光照耀着一小块区域,她借着昏暗的光线用余光一瞥,看见了满屋缠绕着的红线和封印用的符纸。

每一根红线上都挂着三个铃铛,跟随着她的动作,不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莫失半蹲下来,将灯对准了青灯,道:“你掘开它又有什么用呢?”

青灯没应,她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身上越挣便越缠越紧的红绳上。

她说:“你一个死人,就算是吃上延年益寿的灵肉,又有什么用呢?”

“就如你的修行,”事已至此,莫失不打算再遮掩了,她语气平静,言辞却冰冷,“你一个死人,又在奢求些什么呢?”

青灯顿了顿,终于有了反应,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莫失,莫失勾起唇角,道:“死人是没有办法修行的。”

狭小的山谷里的铃铛传来的响声忽然变得又乱又多。

莫失欣赏着青灯难得的失控。

是骗她的?

竟然是骗她的?

无关纷乱的杂念,无关天赋,只是因为她是个死人,就没办法摸到仙门了?

青灯几乎要咬碎嘴里的夜明珠,她死死盯着莫失那张脸,把挣扎出逃的事抛之脑后,愠怒地问:“那你怎么可以?!”

莫失嘲笑道:“我跟你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青灯冷道,“你和我一样,连活着的躯体都没有。”

莫失的笑戛然而止,勾起的唇角滑稽地黏在了牙齿上,青灯讥讽道:“你与我不一样在哪里?是残害他人性命,还是靠着夺舍他人因果,欺瞒天道,苟且偷生?”

莫失不愧是走邪修路的,反应了一阵很快回过神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道:“那你以为这些就是所谓的错误,所谓的不耻?”

青灯的怒意一滞,莫失举着灵灯道:“这世上可不是什么都是你想的那样理所应当。”

“修气、修道、修炼,每一道都是可怕到几乎无法逾越的关卡。”

“努力、天赋、机遇,缺一不可。”

“大道三千,各有不同,只要我依旧存活于世,”她举着灯,眼中闪着锐利的精光,高喊着,“我就是正道!”

莫失冷哼一声,道:“我若不是五百年前意外死了,何必毁道重修,走这样一条艰难的路?”

“但或许是天不亡我,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她道,“我既然拥有别人没有的机缘,那就要好好珍惜,不必拥有来生,只要一条路走到黑,代替我所有的来生,”

“永远的活下去!”

青灯瞧着灵灯下莫失拉扯出的扭曲倒影,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眼前狂热的灵灯和淡漠的水云身重合在一起,让她直面这些寿命漫长、罪孽深重、执念缠身的修士,看清了他们的执着和疯狂。

她沉默许久,问了个在莫失看来十分滑稽的问题:“这村子的祭拜是不是就是你利用他们的贪欲,促使他们献祭人命,炼化那一地所谓延年益寿的灵肉?”

莫失沉默片刻,诧异地扬了扬眉,问:“你自身难保,还想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呢?”

说着,她讥讽道:“真是愚蠢的无可救药,看来也是必死无疑的烂命一条。”

青灯确定了那些东西就是人命炼化的之后,无视了莫失的讥讽,她只觉得有些反胃,她感觉自己浑身都沾着那群鬼东西,坐立不安,铃铛晃动地更厉害了。

莫失看着青灯可怜的样子,摇了摇头,感慨道:“你心思细腻,胆大心细,可惜是个蠢的,注定是没有什么好下场了。”

青灯击唇反击:“那你这无恶不作的家伙,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莫失无所谓地耸耸肩,她一手提灯,一手试探地摸了摸青灯的头。

与此同时,手上闪着红色的灵光,拉扯着青灯灵魂,青灯顿时感受到了剧痛,好像正在被人用手生生撕开身体一样,红绳限制了她的行动,让她只能徒劳地挣扎,响铃不停。

莫失撕扯许久,却没有任何结果,她抬起手,青灯被撕扯的灵魂又原原本本的归还了回去

青灯听她莫名其妙地叹道:“火候还不够。”

说完这句话,她提着灯,站起身,手中的灯照耀着整个幽深的山谷,将这个困住青灯的炼魂阵完完整整地展现了出来,缠住她的红绳不断收紧,她感受到了熟悉的窒息感,早已死寂的身体好想重新恢复了痛觉神经,痛苦地在原地挣扎。

她死咬着牙,狠声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炼魂。”莫失平淡地说道。

青灯在剧痛中滞了滞,茫然地抬头看向莫失,莫失从上到下看了青灯一眼,说:“我是被天地五行排除在外的鬼修,吸收不了日月精华,寻常人等修行方法并不适用于我,所以,我一开始贪的就不是水云身的秘宝。”

她的目光凝聚在青灯身上,目光炯炯:“我贪的是你。”

青灯微微瞪大眼睛,虽然早就料到莫失真正贪求的,可是直面她的贪欲还是让她毛骨悚然。

莫失一把抓住她的下颌,紧紧盯着她,透过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她生命力顽强的灵魂,她道:“我本以为是你身体特殊,可以容纳一个异世的魂魄。”

“但你死了,却依然活着,随意地操控一具死去的躯体,甚至可以撑着我的灵压……”她眼中闪着贪婪的光芒,确定道,“你的灵魂是真正天地灵宝。”

“水云身害得我蜗居在这破地方这么多年,没想到,你却要助我更上一层楼,”她喉咙里滚着兴奋的笑,“兜兜转转,你竟然成了我的机缘!”

她的身体已经死去,莫失要的竟是要将她仅剩的灵魂吃抹干净。

青灯到这时终于流露出满溢出来的恐惧,莫失放下手,惋惜地说:“你性子好,人机灵,本来想多留你一些时日的,可惜……”

“小丫头,”她假慈悲地说,“看起来,你注定就是一条翻不了身的烂命。”

说罢,她提起灯,转过身,慢悠悠地往出走,边走边说:“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吧。”

她一走,炼魂阵起得更凶,红色的灵力蟒蛇一般紧紧缠绕着青灯,熟悉的窒息感死死地困着她,让她不得挣脱,莫失越走越远,屋子越来越暗,好像她再度被深埋地底,与真正的死亡越来越近。

她疯狂挣扎,最终扑到在地上,缠绕在身上的红绳缠绵地拥着她,阴狠地拉拽着她,直直要将她拽到地狱里去。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就这样完了吗?!!!!

她悲愤又惊恐,这次缓慢的死亡远比上一次毫无预兆的谋杀让她更加害怕。

她还有很多事没做,还有很多债没有讨。

她有好多事没有做,她害怕去死。

她不要死。

她不能死!

她挣扎太过,红绳已经将她的身体勒得不成型,凌虐灵魂的痛感和千刀万剐没有什么区别。

她很疼、也很不甘心、很害怕面对戛然而止的一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惨叫出声,令人脊背发凉的凄惨叫声,在封闭的屋子里一遍遍回荡。

她最终还是在剧烈的痛楚中,逐渐失去了意识。

然而,也许她太过不甘,于是灵魂始终炽热,怎样也无法扑灭。

不甘的怨念撕扯着她的灵魂,带着她的一部分离开了已经死去的身体,漫无目的的游荡,她穿过幽暗恐怖的密室,飘过美丽安宁的田野,寻着村庄里那个唯一的干净却残缺的人身边而去。

夏池。

她因为擅自动后山被莫失狠狠教训了一顿,饿着肚子蜷缩在又冷又黑的房间里。

房间没有关门,但她就像是只可怜家养狗,在受到教训后,在莫失同意之前,不敢踏出房门一步。

她蜷缩成一团,缩在一角,与飘荡的青灯奇迹般地相遇,残缺的灵魂被青灯强大的灵魂轻松压制,于是夏池的身体、青灯的灵魂,在两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悄悄融为一体。

夜深人静,寒风阵阵。

当她们重新睁开双眼时,或许会是新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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