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牢房的路上,谢禹华还在暗自纠结。
此时正在下雪,天上飘洒下星星点点的雪花,说是雪花,其实这个时节的雪已经不能算花,小小的一点,辨不出形状,落在开始回暖的土地上,顷刻便化成雪水。
落在花瓣上的雪,融得倒比地上和手心的要慢许多。
沿路的梅花开得灿烂,花朵儿红里透着粉,颜色只比桃花深一些,一片片的粉沿路灼灼延伸。走在盛开的粉梅之间,宛如置身仙境。
世人总说寒梅,却不知,梅花开放的时间是冬春交接之时。
小时候,他常拉着师兄偷偷跑去山下踏春赏梅,美景总是要和在意的人一起共赏,才有意义。
看来师兄不用再打扫院里的积雪了,冬天快过完了,谢禹华心想。
他突然想到,自己和陆景泽阔别多年,再次重聚,却还没一起赏过雪,堆过雪人,看来只能再等来年了。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痛恨自己,为何还在期待和陆景泽的以后,人怎么能如此下贱。
师兄都如此对他了,他还是对师兄狠不下心来。
陆景泽关了才半日,自己就迫不及待要放他出来,还巴巴的亲自去接,会不会不太合适,那人见自己如此在意他,岂不是又敢肆意地戏弄他。
见到陆景泽,自己又该说些什么,作何表情呢?或许可以板着脸告诉他,燕儿醒了,她说是她自己贪玩落水,你可以出来了,记得把欠下的活都干完。
一遍遍在心里演练一会要说的话,然而见到陆景泽的那一刻,他却惊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陆景泽头发湿乱,面色惨白,下唇却被咬得红肿破皮,蜷缩着趴在地上,已经失去了意识,身体却还不自然地抖动着。
谢禹华一瞬间头脑空白,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冲上去抱住了陆景泽。
好烫,手心抚上陆景泽额头的一瞬间,谢禹华不可置信地抽回了手。
他有些慌乱,不是才关了半天吗,陆景泽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谢禹华急忙脱下自己的披风,裹在陆景泽身上,将他打横抱起。
此时他才发现,个子比他还高半个头的师兄比他想象得还要轻,才一个多月,陆景泽比起地牢初次重逢的时候,瘦了太多。
他叫影一去叫教内的郎中,抱着陆景泽就往自己的住处走,他心急如焚,却又担心摔了怀里的人,逼自己放慢脚步。
郎中赶到时,谢禹华已经帮陆景泽换了身衣服,正反复打湿手绢,擦拭他的额面,试图帮他降热。
郎中晚饭才吃一半,硬是被影一拉了过来,说让他救一个刚从牢房出来的下人。
他本来心有不满,但见教主守在床前亲自照顾,郎中心知这下人非同一般,不禁十分重视,立刻为陆景泽把脉针灸。
他怎么了,见郎中面色凝重,谢禹华立刻开口问他。
“只看症状,这位公子像是受寒发热,发热不是什么大毛病,吃药静养即可。”
还未等谢禹华松完一口气,郎中便继续说了下去,“可我方才把脉,却发现他的经脉受损淤堵。我虽然是郎中,但也学过几年武,这公子的脉象不像习武之人,体内却有积瘀无法排出的残余内力,这些内力和真气在体内四处冲撞,导致公子身体亏损。”
经脉受损,内力残余,莫非陆景泽不是伪装,而是真的失去了功力,那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明明他们离开顺风客栈时,陆景泽还有余力解决来追杀的人。
况且他武功高深,是谁有能力做到这一点。谢禹华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
他突然想到下午影十来报,陆景泽自称中了毒,便让郎中再细诊,确认是否属实。
郎中拿灸针在陆景泽身上针灸试探,却摇摇头:“这位公子气瘀血滞,虚弱异常,若说是中毒,的确可以解释。奈何我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是什么毒,教主您还是请张长老来看看吧。”
张长老,擅长制毒用毒,因此也被称作毒长老。
谢禹华面色凝重,取下身上的教主令牌交给影一,命他再去请张长老。
他弯下腰跪坐在床边,拉起陆景泽的手,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记得孩时,他有段时间吃得有些胖,脸上长了很多肉,师兄常常这么托他的脸,笑他像年画里的福娃娃。
其实陆景泽只比他大三岁,师父死时,师兄还未过十八岁的生辰。
他仗着自己年龄小贪玩犯错时,师兄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却已经学会体谅师父,像一个长兄那样照顾自己。
师父不在了,师兄又没有父母亲人,不知他弱冠那年,是谁为他行加冠礼,会是王岳霖吗。
想到王岳霖,谢禹华看向陆景泽的眼神又变得复杂,他无法接受师兄居然会选择当王岳霖的走狗,那可是害死师父的人啊。
他闭上眼,把头轻轻枕在陆景泽的臂弯,不想再想这些烦心事。他放不下心里的结,只敢趁陆景泽昏睡不醒时,和他亲近亲近。
师兄啊师兄,你到底有多少秘密瞒着我。
影一回来时,谢禹华有些不悦:“怎么去了一个时辰,张长老呢?”
“教主好大的威风,您要见我,我老张就必须立刻放下手里没做完的活,立刻跑来供您差遣吗?”
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随即进来一位身材矮小,双眼如鹰,留着山羊胡的长者。
这人的话语并不客气,但谢禹华却不生气。
张长老是谢江的义兄,曾救过谢江的命,饶是谢禹华当上了月影教教主,见了张长老亦要以长辈之礼相待。
张长老虽然有些倚老卖老的毛病,对谢禹华却是极好,若不是有他的支持,谢江死后,谢禹华也不能顺利当上教主,更不用说张长老在平定内乱时的功绩。
谢禹华起身朝张长老作揖道:“晚辈无意叨扰前辈,只是实在心急,想请长老帮我看一下床上这位是否中毒,中了什么毒。”
张长老见谢禹华床上的人面容姣好,眉目清秀,朝他会心一笑:“我说你小子怎么身边一个女伴侍妾都没有,原来好这口啊。”
谢禹华的脸蓦的红了,他知张长老误会了自己和陆景泽的关系,但他又的确对师兄有不清不白的非分之想,也不好解释,便岔开话题,请长老尽快看看陆景泽的情况。
张长老不再和他打诨,他让谢禹华扶着陆景泽坐起,将一缕真气从陆景泽的后颈处灌入,随后运功,轻点陆景泽的各处穴位,开始查看他的状况。
“禹华,这人和凌霄派有何恩怨?”
“他……他是凌霄派的弟子。”
张长老轻捋胡须,暗道一声不应该啊。
谢禹华忙问:“长老的意思是,这毒和凌霄派有关?”
张长老点点头:“凌霄派有一种秘制的毒药,可以让人丧失功力,并且每三日毒发一次,发作时浑身如被千蚁噬咬,只是这毒所需的材料十分难得,制作工序也极为复杂,数量极少,凌霄派怎么会用在自己的弟子身上?”
丧失功力,三日发作一次,谢禹华捏紧了自己的衣摆,这症状似乎和自己先前的有些相像。
只是他毒发只有过一次,之后便再没发作过,还以为这毒的效应就是如此。
“长老,这毒会自己慢慢痊愈吗?”
张长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他:“若是能自己痊愈,凌霄派何苦费那么大劲到处搜罗材料制出这毒。这毒没有解药。”
“不过虽然没有解药,”他话锋一转,面露得意之色,“但老夫我却有一套法子能解这毒。”
谢禹华神情不定:“可是我好像中过这毒,在凌霄派地牢,我吃下过王岳霖的一颗药丸,随后功力尽失双目失明,三日后浑身疼痛难忍,疑是毒发。只是我只疼过一次,之后再没疼过,功力也慢慢恢复,眼睛也逐渐能感到光线,后来接应上的教众为我运功疏通经脉后,我的眼睛也复明了。”
“不可能,我十几年前遇到过一位同样中过此毒的人,这毒不可能自己痊愈,除非……”
“除非什么?”陆景泽焦急追问,却又有些害怕听到答案。
“除非能将毒换到他人身上,这便是我方才说的自创的法子,”说到这里,张长老面色一改,恍然大悟地看向看向床上的陆景泽,“莫非——”
“不对啊,这换毒也不是说换就换的,我当年用了整整半年时间,花费了无数珍宝,才将那中毒人的毒渡到一个身患不治之症的人身上,这小子又是如何做到的……”
谢禹华却无心听张长老的自言自语,他失魂落魄地跪在床边,看着床上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心中迷茫无措。
他太过震惊,以至于不知道该怎么消化这个消息,也不知要作何反应,只是有些怅然若失。
他的大脑无法思考,仿佛置身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荒原,不知来路也看不到去路。
随后,荒原漆黑的夜空上绽放出绚烂无比的烟花,一朵又一朵,点亮了黑暗的天空,他心中涌起隐秘的惊喜,这份隐秘顷刻之间褪去,铺天盖地的喜悦吞没了他。
他的手指温柔地抚过陆景泽的脸颊,帮他拨开因冷汗贴在额头上的发丝。
师兄,真的是你救了我吗,你愿意替我忍受痛苦,是不是代表着你其实没有那么讨厌我,你还是在意我的,对不对。
想到这个可能,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爱的人对他并非无情。
“前辈,那您能帮我解他的毒吗?他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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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我的师弟是落难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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