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大楚宫,御书房。
书房内光线暖黄,洒在人的身上,倒映出长长的淡影。
圣上已经年过古稀,鬓发发白,脸色沧桑。他眼中透出疲惫,微叹道:“修儿,你文韬武略,如此优秀,朕的意思,还是尽快昭告天下,恢复你的身份。”
步修站在下头,负手而立,低笑道:“皇上,此事何必着急。”
步修看着圣上的眸光深深:“大将军这几日软禁,正巧方便下臣在营中安插眼线心腹,倘若此时昭告天下,岂不是功亏一篑?”
大将军手握重权,对皇室一向敏感。他听信了燕王的话,以为步修乃是老燕王的私生子,老燕王和大将军相互勾结几十年,司马昭之心。
老燕王暗中扶持步修,目的也很明显,狭天子以令诸侯,日后他好尽收渔翁之利。
圣上道:“朕身子愈渐溃败,只怕时日已无多。你与太子……朕只望,日后你与太子,能相辅相成,君君臣臣。”
步修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轻飘飘的:“臣遵旨。”
父子二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御书房内一度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直到许久,才听圣上又道:“修儿,你娘亲……”
步修冷漠道:“娘亲早逝多年,臣早已记不清了。”
圣上还想再说什么,步修却已经躬身告退,转身就离开了御书房。
等步修走后,圣上分外悲切,似是在自言自语:“朕亏欠你不假,可朕也有自己的苦衷,但愿你有朝一日,能明白朕的苦心。”
步修离开皇宫,上了马车,朝着步府而去。
等回到书房,陈冉陈星已在书房内等他。
见步修来了,二人作揖请安,开始禀告军营眼线都已布置妥当。
步修应了声,不再多说。
就听陈冉又道:“老王爷的意思是,少主您若能娶了将军之女,不失为一条拉拢将军的捷径。自然,这只是权宜之计,待日后大业已成,萧甜甜的去留,还是全凭您做主。”
步修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好啊,我知道了。”
陈冉陈星见传到了话,这才退下了。
而等陈冉陈星退下不久,房内又进来了个悄无声息的侍卫。
正是那日在街道上将萧甜甜和柳清初拦下的那一位。
卫则对步修单膝跪下,禀告道:“少主,事情都已安排妥了,太子已经答应。”
步修点头:“萧家和户部相勾结贪墨军饷的证据暂且压制,待萧家解除禁令后再交给督察院。”
卫则:“是!”
步修低笑:“虽不能扳倒萧家,可给萧家添点堵,也无偿不可。”
卫则花式附和:“少主应明!”
步修声音愈凉:“还有燕王那边,程玉静快入京了?”
卫则道:“属下正要禀告此事,燕王的外孙女程玉静,如今已到锦州,约莫再过三日便可入京。”
步修:“那就派人将她掳了,过个三五日再放了。”
卫则又应是。
又吩咐了一些,步修这才让卫则退下了。
等步修处理完公事,已是戌时三刻。
他走到后院,听着珠儿汇报今日一整日柳清初的日常。
这几日柳清初总是独自坐着刺绣,绣一些奇奇怪怪的图案,步修倒是早就习惯了她的刺绣图案,可听到柳清初一坐就一整天时,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来到柳清初的院中,站在门外听着里头绵长的呼吸声,可见她已经睡熟。
她日日都将门窗堵死,定是发现了前些日子他入她房中打地铺。
倒也无妨,等明年三月及笄礼后,他就与她成婚,来日方长。
算起来,如今已是十一月末,距离明年三月,也不过才区区百余日罢了。
步修回房,沐浴睡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得有一只柔软的手,攀上了他的胳膊。
指甲上涂着大红蔻色,显出几分诡异。
步修睁开眼来,便见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女子,正是程玉静。
程玉静长得温婉端庄,她对步修柔声笑道:“圣上,外祖父对你忠心耿耿,你却杀了他,圣上当真好狠的心呐。”
她脸色发青,笑得阴森。
她另一只手中捏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她递到步修嘴边,幽幽道:“圣上,喝了这药罢,可强身体魄,你喝了,便感受不到痛苦啦。”
步修面无表情看着他,低低笑道:“燕王狼子野心,妄想架空朕,不过是死不足惜。”
他从程玉静手中接过药碗,径直摔在了地上。
程玉静陡然消失。
浓重雾气里,又有一道人影婷婷袅袅而来。
她手中提着灯,印衬出一张惨白的、妩媚的脸。
她幽幽道:“表哥,秦妃娘娘和大内侍卫有了苟且,圣上不管吗?”
步修面无表情:“随她去。”
她诡笑起来:“表哥,那叙人呢?叙人这样爱你,你为何不肯和叙人多亲近亲近?”
叙人捏着灯笼,款款走来。
步修低笑:“你和秦太医,不也蜜里调油,很是恩爱吗?”
步修:“叙人,既是匈奴和亲,就好好当你的和亲公主,否则,朕指不定做出什么。”
叙人手中灯笼陡然跌落,大火蔓延,遍地燃烧。
场景却又猛得一变,大火燃烧,断壁残垣,温氏用尽力气将步修抱了房去,可自己却被掉落而下的横梁活活砸死。
站在门外的莫娘,将步修的双眼紧紧捂住,莫娘自己却早已泪流满面。
温氏亲眼死在他面前,彼时的他年幼,不知那一眼已是最终章。
画面再变,陡然又变作十四岁的柳清初将他搂在怀中,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阿修,阿修,你怎么了。
一声一声,温柔似水。
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亦紧紧抱住她。
不要走,柳清初。
可她终究落下悲怆的泪,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往后退去,最终融入到了黑暗里。
不要走,留下来。
心底的痛苦就像潮汐般将他淹没,他朝她狼狈爬去,却终究遍寻不得。
各种扭曲梦境交织,步修猛得睁开眼来,浑身已是冷汗淋漓。
窗外天色蒙蒙发亮,不过才到寅时。他满身大汗,亵衣已是半湿。
他从床上站起身来,脑子昏得厉害。沐浴更衣后,便去了小武场操练。
一招一式,遍布杀机。
上一世,所有人都想杀了他。
他中剧毒后,弥留之际,心腹来报,所有人忙着争权夺势,无人来看他最后一眼。
不过他本就从未抱过希望。
所以柳清初。你走不了的。他永远不会放手,哪怕他死。
柳清初依旧在院中日日刺绣,摆弄药草。
腊月初七,天气愈寒,京中迎来了第一场雪后,便三不五时都会下起雪。
雪色蔓延,寒气肆虐。柳清初畏寒,已经鲜少出门。
这日步修休沐,带着柳清初去京郊外的小寒山赏雾凇雪景。
小寒山的山底,有一条细长的溪流,寒冬腊月的小溪水,两旁遍布雾凇奇景,在水上泛舟,别有风味。
等步修带着柳清初来此时,已有许多各式豪华马车停靠在此,前来观景。
今日休沐日,因此让小寒山的山底便略显拥挤。
步修和柳清初径直去了半山腰。半山腰处有个雅致客栈,步修带着柳清初入了一间雅间,正是最好的观景位。
雅间外是偌大的露天半圆天台,天台上已经摆放着一口燃烧正旺的热锅,里头滚着新鲜的羊肉。
肉香混着浓郁的酒香,飘香十里。
步修与柳清初沿着圆桌坐下,迎面有肆虐的寒风吹来,倒是不曾下雪。
更远处些,是一片雪白苍茫的寒霜,将山中万物都裹上了素色。
柳清初披着绣满腊梅的披肩,梳着少女发髻,鼻尖和脸颊因为寒冷而冻得通红。
步修柔柔看着她:“此处羊肉一绝,尝尝。”
柳清初淡淡道:“我一向怕冷,这般冷寒之地,日后还是不要带我来了。”
步修也不恼:“冬日景致亦是一绝,我今日得了空,自然想带你出来看一看。”
柳清初不说话了,沉默地大口吃着火锅,毫不顾忌形象。
步修却弯起了眼睛:“既然你喜欢吃,日后我带你常来。”
步修:“看你大口吃肉,倒是难得。”
步修竟然生出了些感慨:“日后,你我在京中相依为命,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能为你取来。”
这羊肉确实好吃,浓郁不膻,可步修这样说,柳清初是彻底没了胃口。
她放下筷子,敷衍得应了声,便伸手拖住下巴,面无表情眺望着天台外的远处风景。
步修还想再说什么,可就听不远处竟有男子的声音在叫他:“步小将军?”
放眼望去,竟是楼下的不远处,秦锦林和易匀也来此处赏景用膳。
秦锦林十分自然熟,他不断对着步修挥舞着手,和他打招呼。
步修眉头微皱,正待拒绝,可柳清初却暗中松了口气,连忙道:“既是同窗,便将他们请上来罢。”
一刻钟后,秦锦林和易匀已经走入了这处雅间。
方才他们在楼下,只依稀看到了步修的侧脸,并没见到柳清初。
因此等他们入了雅间,发现房内还有一个十分娇艳的少女时,便都愣了愣。
特别是秦锦林,他看着柳清初漂亮的眉眼,微红的脸颊,心底竟生出了一股格外特殊的情绪来。
他怔怔看着柳清初,竟是许久都不曾回神。
身侧的易匀干咳了两声,却也没能让秦锦林回神,步修的脸色已经隐约发冷。
易匀在心中将秦锦林咒骂了百八十遍,一边猛得扯了扯他的衣袖。
秦锦林这才回过神来,不悦道:“你扯我袖子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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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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