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清水腌酸笋丝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抽中的这位幸运路人点了螺蛳粉,那本周开店的菜单就这样定了下来。

今天的采买任务可不轻,好在他们身边还有个塞维利亚土著胡安。他听完了节目的需求,思索片刻就自信地指了个方向。

蒋醉余拉起站在原地忧心忡忡的齐新雨。

人们总喜欢十指相扣的亲密,他其实蛮喜欢拉住手腕。齐新雨那双手腕骨伶仃却又有肉,刚好可以一只手握住,有种别样的安定感。

他有时候陷入思考,无意识地摩挲凸起的骨骼,齐新雨就晃晃手很小声地说有点痒,但并不挣脱。

塞维利亚虽然不临海,但有一条穿城的长河,自然也少不了水产市场。

做螺蛳粉汤底理应用被俗称为“石螺”的几种淡水螺类,它们基本分布在东亚。

蒋醉余举着赞助商的翻译机,和商家交涉半天,对方终于相信了这不是一个整蛊节目。他嘀咕着“谁要吃这么小的田螺”,半晌后给他们拿来零零散散数种小螺。

“我们在这里找不到正宗的‘螺蛳’,”他对着镜头说,“所以把能找到的食材都买了一份,待会直接到导演组的房车上煮,看看哪些比较合用。”

柳州人选用小石螺煮汤,是因为它生活在江边流动澎湃的水域,相比田螺等近亲少了几分土腥味,而多了鲜甜。

蒋醉余用小牙签挑出螺肉,分了好几个盘子端到用餐的地方。齐新雨没跟着进厨房,正在那里一边画街景速写一边等他。

“看了这么久欧洲小镇还没有看够哦。”蒋醉余问他。

齐新雨摇头:“你不懂,心境不同看到的景象是不同的,而且你看我前两天买的这个便携水彩盒,颜色好有意思的。”

好艺术的回答。

蒋醉余等他把东西收好,变魔术似的掏出一根布条来。

齐新雨可怜巴巴地盯着他,得到一句“双盲测试”的答复。他只好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抖,被蒙住眼睛后很自觉地伸出手找蒋醉余。

这里是腹肌……那再往上,然后往外一点,号,摸到肩膀关节就可以往下走了……

蒋醉余忍无可忍扣住他的手,俯身拿牙签扎螺肉。齐新雨偷偷回味了一下,张开嘴仰起头等投喂。

他牙齿很齐,虎牙很尖,吃到水产就露出很开心的表情,更像猫了。

胡安在旁边做了七个深呼吸,终于禁不住开口:“你们知不知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啊!”

“刚刚煮的时候我们不是讨论过了吗。”蒋醉余很冷酷。

他把三个人的品尝结果整理一下,下车去下了几种螺的订单,回来看到齐新雨果不其然已经给胡安顺了毛。

齐新雨摘了眼罩,听到脚步声就望向他。

蒋醉余夸他有品鉴天赋:“这里面你吃着有点咸的那种,果然是老板不知道从哪收的海螺,我看还挺新鲜的就也要了。”

离开水产市场,他们又跑到市场和全部的中国超市,买到了片状腐竹、黄花菜、木耳、干米粉、酸笋和花生,以及各种各样的香料。

每种香料的袋子都不算小,碰上茴香、白芷这样日常做菜用得不多的,若是普通人想买,大概能在厨房里放到永生。

干米粉有些不够劲道弹牙,米香也只是似有若无。但这里毕竟不是华人非常多的城市,能买到就已经是万幸。

蒋醉余看着账单,叹了口气:“可见海外华人想吃口新鲜的家乡味道有多难。”

“但是你觉不觉得少了什么东西。”齐新雨把车厢里密密麻麻的食材翻来覆去点了两遍。

蒋醉余揽过他让他不要着急,说什么都安排好了。齐新雨只好继续忧心忡忡地跟在摄制团队里。

买够食材,车队就出了城。一路上都是南欧田野炊烟的乡村牧歌景象,他们在不到两小时后抵达新的目的地。

摄影小哥兴致勃勃地放飞了他的无人机。

悬崖勾勒出城市的轮廓,蜿蜒曲折的坡道两旁斜斜坐落着不同时代的建筑,古老的圆形斗牛场被民居围住。

自苍穹向下鸟瞰,若雾气稍重一些便有横云断岭之感,小镇仿佛修建于空中楼阁。

蒋醉余伸出手邀请齐新雨下车,导演从旁边递过来一只信封,指示蒋醉余把它交给齐新雨。

齐新雨顺着刷金火漆印撕开信封,轻声念出里面的文字。

他从小在英国长大,说得一口很漂亮的英音,读起海明威简洁含蓄的选段更显缱绻。

“若你在西班牙享受蜜月或与谁私奔至此,龙达便是你该向往之处。”

他抬起眼睛,阳光落在两个人脸上,把面容模糊成一片暖色。可能是午后光线太刺眼,他忽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就在两个人默然无声的时候,一个兴奋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朋友们,你们猜猜是谁来了!”

众人顺势望去,又一辆节目组标志的车停在旁边,车上走下工作人员和一位也很眼熟的小雀斑。他们是从另一个方向的马拉加开过来的。

小雀斑抱着两个玻璃罐子跳下车,工作人员忙不迭地凑到他身边,生怕他手一松瓶子就落地。

蒋醉余笑着和他打招呼:“加布里埃尔,一路辛苦啦。”

“不辛苦,我蹭我们家包机到的马拉加,开过来没你们时间长。”

加布里埃尔说,扫了一眼自从他出现就臭着脸的胡安:“不过醉余你干什么非要挑这家伙的家乡,我们马德里也很好玩嘛。”

他看看手里的罐头:“还不用大老远委托我帮你买食材,虽然我很乐意见识这种新鲜东西。”

胡安哼了一声,不和他说话。

蒋醉余连声道谢,接过他手中两瓶酸笋。

这是他在伦敦中超见过的成品酸笋,味道还算正宗,但塞维利亚的小超市没有买的,只能请加布里埃尔在首都马德里找一找。

最终实在是有惊无险,成功找到了这项珍贵而重要的食材。

第二天一早,他们去买好了棒骨、鸡蛋等新鲜食材,拦住路上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大爷。

“能请您随便说一个龙达的地点吗?”加布里埃尔只要不面对胡安就很有礼貌。

老先生想了想:“那就‘新桥’附近、‘阿拉伯拱门’旁边的草坪吧,我正准备去那锻炼,风景又好又安静——不过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我们要摆摊卖一种中欧的米粉,您中午要是没事可以来看看。”加布里埃尔熟练地打广告。

得到一个相当友善的答案,众人笑容满面地辞别这位善良的路人。

新桥离《摆摊日记》短租的民宿很近,几乎不用耗费多少时间就能过去。

而且它几乎可以说是龙达最重要的两个必去景点。现在正值暑假,各国游客必定不会少。

他们回到民宿,用高压锅炖出骨汤,炸好腐竹、花生和炸蛋,炒好酸笋、木耳等配菜,然后就可以开始准备汤底。

“终于要用到我带来的酸笋了吗!”加布里埃尔很兴奋。

蒋醉余无奈地看他一眼:“你别凑这么近。”

加布里埃尔疑惑地指了指和自己距离差不多的胡安。

蒋醉余提醒他回忆之前自己做血制品的那次比赛。嗅觉灵敏的加布里埃尔当时可是被臭味熏得相当狼狈。

小雀斑将信将疑:“就这个东西?”

罐装酸笋看上去人畜无害,洁白的笋丝浸润在清亮透明的汤汁中。

就算是发酵产物,但它一个植物制品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君不见欧洲“臭名昭著”的蓝纹奶酪、鲱鱼罐头、腌海雀可都是肉制品!

加布里埃尔微不可察地后撤半步,蒋醉余治好祝他好运。

他双手掌根抵住罐头边缘用力一挤,大臂清晰凸显出肌肉用劲的痕迹,罐头失去密封,发出漏气的响声。

随着盖子被轻松拧开,酸笋的味道飘散出来。

胡安的轮椅表现出优越的倒车加速性能,加布里埃尔脸色一白。

齐新雨抽抽鼻子,有点困惑:“好像……也不是很臭啊。”

蒋醉余点点头。

“广西本地的酸笋一般用竹笋和山泉水腌制,材料简单、发酵时间也不会特别长,其实是以酸味为主,带有发酵物的特殊味道和植物清香。”

甚至他们这瓶酸笋因为千里迢迢海运到欧洲,多存放发酵了一段时间,大概闻着是比本地或者自家腌的酸笋还更刺激一点呢。

只不过因为螺蛳粉的“臭味”扬名宇内,很多商家甚至会专门在酸笋和汤底中加入增臭剂。惹得广西人四处为它正名。

除了嗅觉灵敏或对这种味道非常敏感的人,对普罗大众来讲,其实酸笋的所谓臭味并不算多么突出——尤其是在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之后。

比如刚刚忙着嘲笑加布里埃尔所以受到冲击的胡安,目前就已经缓过劲,划着轮椅再次凑上前来。

把食材手边排开,蒋醉余起锅热油。

姜、蒜和鲜辣椒在热油中翻滚,被炸得金黄,将明亮的油脂染上温暖的橙红。

然后就是重头戏酸笋。独特的味道被温度激发,瞬间弥漫在整间厨房中,酸辣开胃的气息引得人满口生津。

再看加布里埃尔,他已经扒在了门边,但仍坚持不懈地试图围观制作过程。

蒋醉余只顾得上把齐新雨向后扒拉一点,以防他被油溅到。加入干辣椒后,湿漉漉吐干净泥沙的螺类就在米酒的陪伴下下了锅,大量水分一下炸出响亮的声音。

米酒不仅是为了去腥,更给汤底增添几分清甜。

最后一步倒入锅中的腐乳和几种调料则增鲜增香,补上回味的醇厚。

到这里,炒料的过程就已经基本结束。

只需将炒好的底料与高汤混合,任由时间的魔法用咕嘟咕嘟的泡泡带走不合群的异味。

在最后用一点盐升华前调,便成就温和却“静水流深”风味复杂的螺蛳粉汤底。

加布里埃尔终于翻到了一只口罩和一副无框眼镜,成功地混入了四人出摊队伍。

节目组定制的多功能餐车上,已经把之前的配料分别放进小桶摆好。当中两片大空位,一个留给飘香的汤桶,另一个留给煮粉和生菜的煮锅。

下方空间装满了一次性小碗,材质很厚实,还很贴心地配了筷子和叉子两种餐具。

收拾停当,蒋醉余看着一脸期待围观自己的嘉宾们和工作人员,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作为本节目唯一指定摊主,他需要负责每天把这辆乍一闻确实有点臭的车骑到目标地点?

逼死一个社恐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啊!

加布里埃尔和胡安坐在导演车上摇旗呐喊。

路上的人们有的看到摄影师觉得好奇,也有的被汤桶中传出的味道惊到,纷纷行来注目礼。

只有齐新雨没顶住蒋醉余的眼神攻势,找房东租了一辆自行车,陪他骑了一路。

还好这样的社恐凌迟时间不长,他们很快到了阿拉伯拱门不远处,看到了早上那位老大爷。蒋醉余还没平静一下,就被眼前的景象抓走了注意力。

“……他怎么没说他的草坪是个草坡啊!”

摄影师小声为路人先生辩护:“可是这个地方找出来很漂亮诶。”

作为所谓的天空之城,龙达的桥也不是架在水上,而是矗立于深深的石谷之上,显得格外壮观宏大。

新桥虽美,真正站在桥上却看不出来什么景观。反而面前这个地方与它隔了快一条街,还有翠绿的草坪和灌木作为前景,生命与历史在此相映成趣。

蒋醉余深吸一口气,把所有食材和可以晃动的零部件搬下来,先把车送上草坡。嘉宾和工作人员纷纷赶过来帮忙。

胡安站起身,拖着自己的轮椅,倔强地蹦上了草坡。加布里埃尔看到这一幕瞪大了眼睛,连忙冲上前扶住轮椅强迫他坐下。

胡安哼哼:“你管我干什么。”

“我怕你死在我面前,人家说我们家人冷血。”加布里埃尔说。

山坡不算太平坦,小雀斑推着他一个爆冲,颠得胡安咬牙切齿:“你冷血!你虐待病号!”

加布里埃尔不屑:“没见过病号能自己蹦着走的。”

蒋醉余抱着配菜的小桶从旁边经过,叹为观止地看了他们俩一眼,没敢打招呼。可别引火上身找他说理。

“你们好啊!”老大爷比几个年轻人都有朝气,热情洋溢地和他们问好,“你们来摆摊了吗!先给我来一碗尝尝!”

摄影师把汤桶抬过来,老大爷表情一僵。

“你们怎么把厨余垃圾也带来了。”他很认真地问。

“这是我们的米粉的汤底哦,”齐新雨笑眯眯地说,“您要一碗是吧,稍等我们开启直播就给您盛。”

大爷踟蹰道:“我……我一会可能有事……”

摄影师奋力拆台:“不用等啦,刚刚我同事已经把直播打开了哦。”

蒋醉余凑过来,和两个平台的网友分别打招呼。

屏幕上显示国内蒙站兴致勃勃的弹幕:【不用和我们打招呼,快给老爷子招待一碗!】

蒋醉余的老粉感动得咬手绢:【酱鱼是活的酱鱼啊啊啊啊妈妈我推真香……不对,这菜真帅!】

他们目前在欧洲热度更高一点,实时评论刷得很快:【好久不见!泽菲尔笑得坏坏的好可爱!】

蒋醉余操作节目组的账号点了个赞。

他们之所以固定中午出摊,就是因为此时恰巧也国内的晚饭时间左右;就算是北美,也可能有一部分起得比较早的人成为观众。

他向网线那边的赛博食客们介绍自己的销售目标:“节目组给我们的任务是每周卖出三百份,如果没有达成就要受到惩罚……对,小齐来定。”

齐新雨笑得很开心:“蒋先生不会想知道惩罚的哦。”

蒋醉余有点想翻回去把那个赞取消掉。

老大爷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终于看着摊位上金黄蓬松、散发油香的炸蛋下定决心:“既然你们这么热情,那我就买一碗吧。

“不过我要说好,如果不好吃,我可是要告诉我的邻居们都别来的哦。”

24.10.16 update:增加了一点酱鱼老粉的反应。

24.10.12 update:将销售任务从五百份降为三百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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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爆字数了所以晚更半个小时,求原谅qwq

这章原本定的就是写两位西班牙选手,接过加布里埃尔这个嗅觉灵敏的特质配上我读者宝宝点的螺蛳粉,写的时候我简直笑死了……怎么会这么适配!

(今天好像没蹭上我唯一的曝光——最新更新榜,哭哭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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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那句话来自《午后之死》第四章,网上有人说这句话是错的、也有译本写的是“跟人一起出走”,不过我看原文说“bolt with someone”,按照Merriam Webster这个偏美式英语(?)的在线词典的说法,bolt有break away from control的意思,结合另一个场景是蜜月的语境,我觉得说私奔是没有问题的。

汤底的做法来自农国栋主厨。

草坪那个机位来自小地瓜“魏查德”这位博主。

海螺炒汤底和罐头酸笋都有参考小地瓜的海外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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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喵哩喵叽的七瓶营养液和侧侧的一瓶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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