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三物,恰好如实佐证了有人的确是在装神弄鬼。
景桃心内凛然,杀害了霍翠和石昊的凶犯,和三年前杀害了崇旺村内那三口之家的凶犯会是同一人吗?此人以前朝夫人的鬼魂之形杀人,究竟用意何在?再者,崇旺村内有些年献祭进山给山鬼的男童,他们真的都被杀了吗?亦或者是徒剩下尸骨遗留于山?
凶犯如此大费周折,每次弑人均以红衣披发之形示人,到底是为了杀人?还是说别有所图?
隔着数盏细微火光,景桃抬眸,恰巧对撞上了近侧顾淮晏的清隽视线。一寸一寸橘色火光爬上了他毓秀的面颜,将他的瞳仁髹染成半透明的琥珀色,他好看的桃花眸稍稍眯着,敛入一丝温凉的光。
不自觉地,景桃几乎生出了一阵微妙的预感,山鬼重新现身衙府弑人,在接连死去的死者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隐秘地连成一条细线线索,将尘封多年的秘密重新浮出水面。
“来人,将那两位嫌犯带上来。”顾淮晏淡声吩咐。
景桃适才知道自己来到牢狱的最初目的,石昊两位赌友存有扯谎诬蔑石昊行凶之嫌,两人供词串通好了一般完全一致,他们是被人授意还是恶性蓄意为之?此外,两人与乔装成山鬼的凶犯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疑点,点点滴滴如冬夜雪絮般,细细密密地覆上景桃的心口,案件迷雾重重,每撬开一层迷雾,里中还裹挟了无数层,一环扣一环,循环往复,她暗自拿起笔纸,逐一记录下了这些疑点。
不一会儿,那两人被押了上来,他们见着牢房石昊的惨死之态,纷纷煞白了脸色,瞳色惊惶,唇色泛青,两股战战,袖下的手不安地绞在一起。
顾淮晏散漫地负手而立,微微侧过身,视线落在了景桃身上,方才的肃峻之色微微收敛,寒冷之势淡化,眸色恢复一抹温和,嗓音有了温度:“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景桃心神微动,似是一粒石子儿被抛掷入心河,平寂的河面皱了一圈涟漪,她对武安侯的亲民形象有了进一步的切身深刻体验。
她审视着这两人的面容,上前数步,唇角抿起了一丝弧度:“托你们的福,石昊死了。”
那两人未料到景桃第一句话便是如此刻薄,一霎地剧烈地摇了摇颅首,失声道:“冤枉啊,草民一直被锢在牢狱之中,有什么能耐将数丈之外的石昊杀死?加之草民与石昊无冤无仇,又何来弑人这一说!”
景桃罔视他们脸上的神态,翻阅着笔录,左手两根手指掐着其中某页,“你们觉得很冤?那么,你们为苟全自身而诬蔑石昊,怎么不替他感到冤屈呢?”
那两人被她的话一噎,一位脸上满是心虚,另一位相较镇定一些,口吻稍稍凌厉:“草民真不懂你一介仵作到底在说什么,石昊死在牢狱当中,这难道不该是衙门之责,反而将罪归咎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这样乱判案情,岂不是容易殃及无辜?”
近侧的林甫一听,有点火急胸闷,这两人未免太不把景桃放在眼里,他刚想走上前给那两人一番颜色瞧瞧,却被顾淮晏眼神阻住,他漫声道:“让她自己审。”
景桃未察见后边的动静,只是幽幽抬眸看着那个怼她话的男子,她面色不怒,依旧溢着笑,一手拿出石昊被疯犬咬断了手骨的案录,伸在两人眼前:“在白日,你们的供词作假,谎称石昊的手乃是被霍翠咬断,将他一举推入真凶的位置,这算不算殃及无辜?”
那两人登时一怔,似是未曾预料到景桃竟会寻觅到这一层关键证据,那个怼她话的男子一时语塞,继而他想要挣扎:“这只是——”
“对了,白日是武安侯负责审问你们,但你们居然敢公然愚弄侯爷,”景桃脸色猝然一沉,截断那人的话,语气凛冽如霜,“这摆明儿是不把他放眼里,此则愚君之罪,大逆不道。倘若兹事真被武安侯知晓,你猜猜他会把你们怎么样?”
景桃面目正儿八经,在两人惊怔地注视之中,她抬手做了一个用手划拉脖子动作。
景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面颜刻意露出了沉色,那两人其中一人登时吓白了脸,颇为不安地看了同伴一眼,那同伴同样也是面露沉色,似有斟酌之意,抿唇不语。
末了,在长达十秒的对峙之中,怼景桃的那人犹疑良久,终于松口道:“只要把所有罪咎都推至石昊身上,这样草民便能脱罪或者洗清罪咎,遂此,草民便与同伴一同通气,统一了供词。”
“这些供词是谁教你们说的?”景桃双眸明灿如镜鉴,那两人纵使行止狡黠,但也多多少少渗透出了一丝纰漏,狐狸再是慧黠,也逃脱不出猎人的眼睛。
她音色温柔却稍有咄咄之意,那两人面色均是惊怔,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自袖袂之中摸出了一团纸札,哆哆嗦嗦地交给递交给景桃。
纸札被揉得很皱且破,触感绵软如泥,乃是寻常生宣,纸身弥漫着一股霉味,景桃摊开来细细一看,纸面之上的墨迹因沾了雨水之故而早已晕开,纸角处生了星星点点的暗色霉斑,字墨与纸身虽毁,但基本的内容尚还存留完整。
景桃观阅纸面上的内容,眉心一凝,走至顾淮晏身侧,将纸面摊展给他看。顾淮晏拂袖抬腕接过,视线落在了纸面上的“辱山鬼者皆以锤杵斩”七个字。
『辱山鬼者,皆以锤杵斩。
信山鬼者,脱嫌获新生』
这两行字为纸札上的大标题,以下便是详尽供词的内容。阅完纸札上的供词内容,顾淮晏与景桃四目相对,二人的眸底皆是透露出一丝惕凛。
“这张纸是何时所获?”顾淮晏掀起眼睑,沉沉地看向两人。
他话音虽散漫,但话中的威慑力犹若千钧磐石,沉沉地压在那两人心头上。那两人悉身胆颤,打了个寒噤:“是、是草民被准备押下马车进入府衙的那一日,有个给草民盛饭的小厮,趁着官爷、爷们不注意,就往草民袖口内塞的……小厮的动作十分麻溜,草民也识不清那人的面目了……”
“又是扮成盛饭小厮,”顾淮晏空置的一只手暗暗摩挲着尾戒,桃花眼翘了翘,“景仵作怎么看?”
景桃思忖良久,道:“且不论供词内容之可疑、装扮手法之高明,单论纸札上的字迹笔划,此则第一处疑点,纸上字迹乃是遒劲正楷,山钩银划,泛散着一阵书生意气,非习字阅书之辈所不能够有。倘若字迹出自山鬼,那么山鬼的身份可能是书生之辈,家中备着笔墨纸砚,也可能参与过村内的乡试。”
但这个可能性很快被赵匡否认:“崇旺村内已经二十年没出过一位秀才,村内除了那位前任村官识字儿多些、拣得起文房四宝,其他人差不多都是大字儿不识几个。”
久不作声的林甫出声问道:“会不会是山鬼本身不识字,但去找了人代写呢?”
景桃眸色微微亮了亮,把这种可能性记录在案:“有这种可能,我们可以去找前任村官或者县城处的代笔秀才问问看。”
“第二处疑点,”录毕,景桃将纸页上的供词展示给众人观阅,“这一份供词过于详尽,连当日霍翠一家穿何种颜色的衣物都标注了个明明白白,民女初步推测,在石昊与其他两人对霍翠一家行凶之时,凶犯就正好潜伏在山上,只是山脚下的村民正好看到了石昊等人,却并非看到凶犯下山的场面。”
顾淮晏指着“断指”那一行字,眉目深深地看着景桃道,音色噙着隐隐笑意:“景仵作,是否觉得有必要搜揽全村拥有断指残相的青壮年?”
景桃听罢微愣,顾淮晏这一番话颇为耳熟,噢,她想起来了,就在数日之前,她觉得在未调查出死者身份时,顾淮晏便调查嫌疑人,此举有些鲁莽。她想不到有一日他会重提这一番话。凶犯暂定推揣是崇旺村人,那么搜掘全村的断指青壮年显得格外必要。
景桃一脸坦然地看着顾淮晏,正儿八经地说道:“不论侯爷现在要调查什么,民女都认为是有助于案情发展并告破的。”她一句完全正确的废话,却能让近侧的赵匡吓青了脸色,小仵作这番话明面上是在溜须拍马,但实际上却是在暗讽侯爷畴昔办案不专业啊!
出乎赵匡意料的是,顾淮晏的脸上非但毫无怒色,反而笑意益深,口吻一贯地散漫:“那请接下来小仵作多多指导本侯才是。”
目前案情分岔出两条直接线索,一则探查山鬼的代笔纸札出自谁手、受谁唆使,二则搜寻崇旺村的断指青壮年。
翌日,天刚破晓,曙色弥漫衙府,天色晴岚溢着一丝朗光,赵匡立刻转身去吩咐衙差下属,拿着墨纸前去调查代笔情势,而景桃和林甫,则负责跟随顾淮晏派遣的七八位随扈前去崇旺村抓人。
对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武安侯而言,区区一座拥有千人的崇旺村不过弹丸之地,抓人乃是易事一桩。但对于崇旺村人而言,官府来抓人,却是程度堪比山崩地裂之人。
找人容易,不足半日,那随扈们便抓了三位俱备断指特征的村人来,一位打更敲锣的更夫,一位收割稻草的庄稼汉,一位打鸟的屠夫,三人都是年值壮年之青年。眼下,这三人心惊胆颤地被随扈押着,直愣愣地立在村头处所搭着的竹篷之下,额角冷汗直下,谅是大气也不敢出。
伞篷是景桃临时要求搭建的,她不打算把嫌犯们正式带回衙门勘验,一则消耗时间,二则会加重无辜村民的心理负担。在尚未调查出山鬼真正的身份时,她不打算打草惊蛇,以免投鼠忌器。
三人被带到景桃面前,景桃一边暗自打量他们各自的身量,一边让他们分别伸出手,这是三人赶巧都是断了左手食指,理由却是参差不齐。更夫说他的天生左手便只有四根手指,庄稼汉说他的食指是在一次出工砍柴时不慎被镰刀砍伤的,屠夫则说他的手指是被摔断的。
不论是先天遗传,还是被砍伤、被摔断,跟被咬断的手指所遗留下来的痕迹和伤创都绝不会一致。
景桃让林甫备好那一根指骨,她逐一拿骨去验兑每个人的伤势。更夫的手没有创口,庄稼汉左手的食指还剩下小半截,屠夫的手折裂痕迹鲜明,没有齿痕与多余的疑痕——综上所述,眼前这三个人的断指之况都不符合被咬下时的创口,暂时都可以排除嫌疑。
只是,林甫出于职业习性且多问了一句:“昨夜夜间申时到亥时这一段时间,你们各自在做什么?”
屠夫先道:“那个时间我在照顾我老母,她身体不太好,而我姑母在厨灶之间熬制药材,她们都可以为证。”
景桃点了点头,看向庄稼汉。
庄稼汉挠了挠脑袋:“我昨晚很早就睡下了,我的妻儿也很早就睡,我们一家一般都睡得比较早。这个住我邻家的郑大娘能为证,我们两家挨得很近,我们这边有什么动静,她那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景桃边听,边低声吩咐林甫去调查一下庄稼汉邻家的情况,验核他之所述是否属实。
然后,便是更夫道:“我一整夜都在绕村巡逻,到了点便打更敲锣,只是那时候村中的人都睡歇下了,无人能为证,也只有夜行的阿猫阿狗都替我作证。”
听闻“一整夜皆在巡逻”一句话,景桃的眸微妙地闪烁了一下,追问道:“那一夜,你巡逻之时有没有留意到一些可疑的人?”
更夫还不知道山鬼攻袭官衙之事,只觉景桃的问题有点摸不着头脑,呆怔地重复她的问题:“可疑的人?”
景桃审视着更夫的神态,换了个问法,柔声地道:“就是村中发生了一些原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之类的,哪怕事情再小,再微不足道,都可以讲出来。”
更夫思忖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昨晚确乎生了一桩很奇怪的事。我昨夜巡逻打更之时,约莫是在村长家的猪圈附近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鬼鬼祟祟的……”
“你看清那个人了吗?”景桃闻言,不自觉呼吸一紧。
“那个人好像是——”更夫若有所思地把视线看向近侧的庄稼汉,忽然放重了语气,“老徐家的长女阿蝉!”
被称作老徐的庄稼汉一听急了:“你胡说什么,我们一家人昨晚很早就睡了,我们阿蝉哪里会三更半夜去村长猪圈!”
他想要跟那个更夫理论,但左右双臂却适时被身后的随扈紧紧架住。
“我还特意上前想去问她为何夜半在此,但她一转过身,却差点把我吓死!”
更夫心有余悸地道,“阿蝉手上满是血,嘴里还中邪般的叨念着‘杀人了’‘杀人了’……”
非常不好意思,昨天的第九章,我不慎更新成了第十章的内容,现在顺序调整回来了,剧情也连贯了,小可爱们可以回看,把剧情联结起来。小景遭遇山鬼以后是有一段勘验尸体的描写,还有细微的案情线索,都在第九章,你们可以看看嗷~现在更新的是第十章~
呜呜呜,看文的人好少,收藏更少,亦无评论,这篇文好冷啊,是你们不爱我了吗,我好心塞呀QAQ……
这篇文的感情戏的确慢热,前边主要是走破案剧情,说白了就是女主搞事业。想看感情戏的小可爱们稍安勿躁~~~
欢迎小可爱们动动手指,点个收藏再走呀~在评论区留些足迹也好呀~抱抱你们,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 人骨拼图(10)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