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人骨拼图(6)

庭院之中碧木的叶脉震颤了一瞬,房瓦与空气几欲要凝结成冰,景桃被石昊死死掐着脖颈,他双目满是怨毒,双掌如虎钳似的,好像要把她的脖子掐碎。

景桃喘不过气,对方袭击的动作太快,用力过猛,她的气力形同蚍蜉撼树,根本挣脱不得。

景桃在某个瞬间做好了慷慨殉职的准备,可就在她闭眸的刹那,一道劲风从侧端袭来,她听到一记脱骨之声撞入空气之中,石昊惊声惨叫了一声,桎梏在她脖颈上的双掌力度骤然松脱,此刻,一只劲而有力的手臂护着她的肩膊,一举将她往后捞去。

景桃听到远处的赵匡厉声喝了一句“大胆歹民,竟敢袭击衙门人员,真是目无王法!来人呐,快把他押住”,林甫问讯遽急赶来,随着一阵衙差呵斥声、步履声和石昊的低咒声,正厅之中的这场闹事风波适才缓缓歇止。

神魄仿佛游离天外,心脏狂乱迸坠,景桃悉身僵硬,稍稍睁开了眸子,眼前,石昊被林甫和其他一位衙差纷纷押住。她的脖颈上泛起浓烈的疼痛,喉间涌上一阵类似铁锈的腥味,她掩唇剧烈地咳嗽了好几声。

待思绪回笼,她下意识回眸,仅一眼,便坠落那一双勾人的桃花眸里。

“石昊罪迹恶劣,撇去有弑亲嫌疑,单论袭官之举,便当按一桩重罪严罚。”

顾淮晏眸色沉淡,原先的唇上笑意几乎泯灭,他没看向被押跪地的石昊,话语却如锋刃般诛心:“按大熙朝法纪,但凡不服法、公然袭击官府人员者,一律罚五十大板。”

那赵匡急急应了一声,当场命林甫和其他数位衙差押着石昊下去打板子。

石昊骂骂咧咧,林甫旋即一个手刀劈削在他的脑瓜上:“你给我老实点!”石昊先是被人卸了胳膊肘,接着又是被劈脑袋,身体不堪重负,几欲昏死。

待他们的步履声转角去了他处,顾淮晏适才垂眸看向怀中的小仵作。

景桃僵窒在他的胸口处,脸上血色尽褪,怖惧微散,一对湛亮澄澈的鹿眸轻垂着眼睑,睫毛颤颤,眼眶蓄着一抹湿雾,高束在后脑勺的长发因挣扎而散落下来几绺,黏在腮颊两侧,紊乱的气息让发丝在飘曳,此等神色,既脆弱又怜人。但她的唇是死死咬着,虽然羸弱,但骨子是坚定而不屈。

他的视线落在了她脖颈上,少女的颈线柔美纤白,细腻如瓷,犹若天鹅,但此际却添了数道鲜红抓痕,雪肤添新伤,煞是惹眼。少女原就是天生体质凉寒虚弱,暑天着棉绒斗篷,眼下遭人欺.侮,益显楚楚可怜。

顾淮晏怕自己一松手,小仵作就迎面昏过去了,他维持着扶她的姿势,空闲的手自袖袂之中摸出一瓶药膏,递与她:“拿去涂伤口。”

顾淮晏的音色恢复往日的散漫温和,少了刚刚的锋锐摄人之感,景桃眼睫轻颤着,他的声音恍若一场春夜霖雨,点点滴滴润在心头,她的神智回笼了一小半,一愣一愣地道了声谢,怔然抬袖,伸腕,犹豫一瞬,终是接过了他手掌上的小银瓶。

脑中晃过刚刚石昊掐她的那一幕,她仍是冷汗直渗,脊椎生寒。

若无顾淮晏出手相救,此刻的她多半已被掐碎喉骨窒息而亡。在前世,景桃也曾因法医职业得罪一些人,这些人对她的勘验结果不满意,继而让她遭遇过各种各样的非议与袭击,例如有人寄了一盒东西到她门口,打开一看是一具血淋淋的猫尸;有人会写恐吓信给她,声称她验.尸渎职,要杀了她;有人会从她的亲朋好友下手,发短信骚扰他们……

而眼下,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掐脖,是景桃自前世以来未曾遭遇过的侵袭。法医是个值得让人崇敬之职,会得到司法和公安的全力保护,但古时的仵作,隶属于下三流的贱役,虽是官府人员,但命如草芥微末般轻贱。

景桃深吸了一口冷气,现在是大暑天气,但被人袭击所造下的阴影,如一盆兜头冷水,将她从头泼到了脚,悉身皆是飕飕寒意。

顾淮晏还揽着她,此时臂膀稍稍一松,小仵作的身躯便是一晃,她有些立不稳。

他只好将她托扶住。

景桃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再抬眸去看时,只见顾淮晏毓秀温逸的轮廓透着一抹温沉之气,此刻,不知为何,他有一种莫名让她安心的力量。

适逢林甫返回来,顾淮晏见着,淡声嘱咐道:“林仵作,带景仵作回院休息。”

话毕,他垂眸看她,修长手指敲了敲她手指上的药瓶,用气声道:“记得上药。”他看她的眼神柔和且专注,话音极轻,仿佛这一句话是一个仅许他与她得知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药瓶上残留着男人的余温和气息,景桃的肌肤如过电了一般,身体有了气力,有些局促地从他怀中一连退开数步,强自定了定神,自行立稳,然后才呼口气正色道:“民女多谢侯爷相救。”

顾淮晏抿唇而笑,没有答话。

林甫踱步至她身侧,景桃怕同僚察觉出什么端倪和猫腻,遂是悄悄把小银瓶纳入了袖袂之中。

道别了武安侯,林甫送景桃回北院暂栖一个时辰。

景桃给自己上完药,休息了一刻钟,就问林甫:“那个石昊挨完板子了吗?”她担忧的是,衙差执板子下得力道偏重,怕石昊没撑过十几个便没命了。

林甫看出了她的心思,环抱着臂道:“刚刚我找去你的时候,他就正好开始挨板子,哼,像他这种弑亲的人渣,草菅人命,目无法纪,被打死了也好!”

景桃微微蹙眉,她回想起石昊掐人前反反复复叨念的一句话:“我没有杀人……我只是偷了钱……”石昊究竟是不是弑亲凶犯,尚不能急于盖棺定论,尚还亟待商榷。

一个时辰过去,恰值巳时牌分,景桃脖颈上的疼痛感消弭,可见是顾淮晏的药膏起了效用,她用过一碗素粥,精力恢复了大半,此时林甫前来告知她,石昊挨完五十大板,痛昏过去了,衙差抽几个巴掌没用,但审问一事怠慢不得。顾淮晏吩咐人盛了一桶辣椒水,那辣椒水一泼,效果是立竿见影,石昊登时龙马精神,被辣醒,眼皮再也合不拢,嘴巴也闭不上。

审讯地点定在偏厅,也正是那四具尸骨的停摆之地。

景桃跟着林甫赶过去时,扑面而来一阵淡淡的辣椒气息,她的视线扫过厅堂,石昊一头脏乱长发已被剃光,那腌臜的衣物早已被换作一身尚算规整的灰色囚衣,他整具躯体跪伏在尸骨半丈开外,为怕他再度袭人作妖,其左右两侧各有两位壮实衙差押着。

顾淮晏坐在上首位置,赵匡与随扈各侍候在侧,恭谨听命。

似是为了要打心理战,顾淮晏特意在命人在尸骨上洒了些石灰粉,且在人骨四遭各掌四柱灯火,火光映照森森人骨,穿堂风一扫,光影如魅如幻,那些人骨似是活了一般,发出了咒怨般的哭诉之音,青天白日之下,益添惊悚之感。

哪怕沦落至此,石昊依旧在固执地喃喃道:“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偷了些钱……”

顾淮晏淡瞥了他一眼,又看向赵匡,赵匡便对石昊身侧衙差使了个眼色,衙差会过意,抬腿踹了石昊一脚:“侯爷准备审讯,你赶紧闭嘴!他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必须老实回答,不然下回可就不是五十大板那么简单了!”

石昊颤瑟地伏低身体,心惊胆颤地止住了声。他是听过武安侯的威名的,几乎不敢抬首正视他,污浊的眼睛一直垂落在地面上,额际几乎要磕碰在地面。

景桃的视线从地面上的石昊挪到了顾淮晏身上,他神色淡漫,音色噙着浅笑,下颚稍稍抬起:“本侯只问些简单的问题,若想早些破案,你一切照实回答便是。”

男人天生有种让人臣服的气质,谅是石昊心中有天大的怨气,但此刻也是颤颤瑟瑟地点了点头,神态紧张,半是惶恐半是忐忑地答:“侯、侯爷请问……”

顾淮晏的手指摩挲着另一根手指的尾戒,眼神端视近前尸骨一会儿,问道:“你与死者霍翠是什么关系?”

石昊咽下一口干沫,吞咽了两回,温吞道:“霍翠是我的表姐。”

虽然晓得是弑亲案,但亲耳听到嫌犯承认与死者的关系时,在场众人都一阵恶寒,林甫对景桃道:“看看这种狼心狗肺之人,被猪油蒙了心,为了财,连至亲之人都下得去手。”

景桃眉心深锁,对林甫的话不置可否。

顾淮晏神色未有丝毫波澜,倒是摩挲尾戒的动作微顿:“据水镇上的人说,你与霍翠两人之间的关系,有违伦理纲常。”

石昊瞳孔猛滞了一滞,他哆嗦了一番,没有急于辩解亦或是否认,颤着声道:

“我爹很早生痨病死掉了,我娘老早改嫁,霍家,也就是我姨丈那边,在我五六岁时就把我接过去住,霍翠当时长我七岁,特备关照我,如姊姊一般关怀备至,我不免生出些绮念来,但从未做出出格之事,何况,霍翠在及笄那一年就定了亲,我也断了那非分之想。”

这份证词乍听上去,让觉得嫌犯的人品还不错。

顾淮晏的眸梢微微凛起,眉心掠过一抹凉意:“既是如此,为何要在一年前窃走霍翠的钱财?”

石昊想也不想,就道:“一年前我不想再在霍家待了,之前我进京赶考过数次,但无疑都是名落孙山,我决心弃书不念,打算去携几位同窗好友一路南下,谋条发财路,我听说邺城财路广,就打算去邺城,但我需要些盘缠,我找霍翠借些银两,特意立了个字据,去邺城发完财以后定会还银两给她。我还说歹说,她都不同意,我也一时动了歹心,便偷了她的钱财,偷到手以后就跟好友一路南下了逃到邺城去了。”

石昊说一番话时,显然有刻意避重就轻的嫌疑。

顾淮晏抬眸:“怎么偷的?”

“就是,就是……”石昊提及此事,脸上出现一抹踌躇,“我借用她的名义,偷偷去钱庄抽走一部分银两。”

顾淮晏不置可否,视线落在石昊左手的食指处:“你有根断指,怎么断的?”

提及此事,石昊倒是舒了一口气,道:“是被疯狗咬的,就在我逃到邺城的第一夜,包袱便被一贼徒窃走了,我去追那贼徒,结果那贼徒放狗出来咬我,我逃也没来得及逃,手指还被咬来……”

“一派胡言乱语!”顾淮晏倏地截断了石昊的话,他神色一贯如常,沉淡温逸,但话语之中似是有了一抹极度微妙的愠意。

察觉出武安侯情绪不佳,气势益发摄人,石昊吓得两股战战,颇为忐忑地闭上了嘴。

景桃立在侧厅的厅门之处,静默地观望。

顾淮晏揉了揉眉心,抬袖挥了挥手,赵匡登时从袖中摸出一份纸牍上前,双手递呈与他。

顾淮晏翻至纸牍某一页,音色臻至冷然:“根据水镇镇衙以及那里居民反映,你未曾进京赶考,就连基本的乡试,你也未曾考过,既是未曾考试,又何来名落孙山之说,此则第一骗。”

石昊闻言,心中犯怵不已。

“其次,你在过去几年以来游手好闲,霍翠曾给你谋过数份营生生计,但你好逸恶劳,每一份营生生计都不超过三周。”顾淮晏话至此,眸色沉骘如夜,情绪莫测,“你不但不思进取,反而常与霍翠发生口角,埋怨她没有给你寻一份既能发财又轻松的营生。既是好逸恶劳之人,何来进取经商之心?此则第二骗。”

石昊额间冷汗直渗,他原想再辩解一下,但武安侯所说的每一桩事体均具人证物证,他哑口无言。

“然后,你嗜.赌.成.瘾,在赌.坊里输了七十多两银子,债主是地头蛇,数次寻你要财催债,并扬言再不还钱就挑断你手筋。你正好知道表姐在那时候发了财,手头阔绰,你遂唆使另外两人一同对霍翠一家下了手。”

话至尾稍,石昊的心理防线几近崩溃,他那点小小的撒谎伎俩和行骗手段,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武安侯眼中无处遁形,对方早已经遣人他的底细都一一搜掘出来。

石昊眼神晃过一丝怨艾:“我承认我对霍翠下了狠手,也偷了她的钱财,谁叫她这么吝啬,跟着表姐夫发了大财,也不救济一下我,反而忍心看我被挑断手筋!我偷她的钱财,真的是迫于无奈!”

审判到这个阶段,真相似是水落石出。但不知为何,景桃总觉有哪里怪怪的。

她征询顾淮晏的同意,对石昊问道:“你对霍翠下狠手,是杀死她?”

石昊愕怔:“怎么可能!我饶是再鬼迷心窍,也绝不会做出弑亲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恭喜小可爱们获取了今日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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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既往的爱你们!鞠躬——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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