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一位黄衣少年垂腿坐于渡苏峰最高处那个巨大的浑仪之上，仰头望天，繁星点点黯然。

许兰辞一跃而下，随意抛动着手中的硬币摇卦，看见结果后一时讷讷，又很快地嗤笑着弯下腰。

他微眯了眯双眼，道：“天色晦暗，卦象混乱；星象变幻，命运无常。”

“此番扑朔迷离, 福祸难测……最近不宜下山啊。”

少年伸了个懒腰，打算回屋睡觉，可想到明日古兰轩那限量版的蜜浮酥柰花和茯苓糕，他没忍住舔了下嘴唇。

“嗯，不过问题不大，就是一些小麻烦。”

翌日，许兰辞怀中抱着好不容易排队买到的糕点，御剑想要飞回到渡苏峰，走着走着发现周围一切都换了景。

上一刻还是苍天白日，紧接着便暮色朦胧，星辉斑斓，偶尔一丝流星划破天际。

许兰辞望着一片虚幻，习惯性眯起了眼睛。

他这是被风月星辰决拉入幻境了？

少年的视线顺着虚空结界的波澜投向了不远处的角落。

那里已然站着一位男子，身姿修长挺拔，如鬼魅般来无影去无踪。

许兰辞挑眉：“景师兄，今日找我有何贵干？”

景星灼的身影下一秒瞬移到了少年的面前，漆黑的眸子眨了眨，吐出来两个字：“解梦。”

*

青年把玩着手中的“仙人卧祥云”笔，细细研究着。

它花纹精致，到处萦绕着光晕，除此之外好似没什么特殊。

师尊总说希望他多看些符文书……

司寇鸾托腮，这笔怕不是与书写符文有关的吧。

他握着笔虚空写了几个符文，金色字体流光四溢，下一刻，屋里起了一小片火。

司寇鸾手一挥，水花打过，那还未蔓延的火势瞬间灭了。

他低笑：“所以，这就是你的作用吗？”

“施法更快？节约符箓纸，更加环保？”

笔杆的中央张开了一只眼睛，眼底蓝白交加，它左右摇晃，欲求不满，直至被司寇鸾的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拍了一下。

青年安抚道：“好啦，剩下的作用我会慢慢研究的，别生气。”

“仙人卧祥云”笔果真安静了下来，像个未经世事的婴孩一样，真好哄。

“嗯，你叫做仙人卧祥云，是不是因为你笔杆上刻画的图案是这个？”

笔上下动了动，似在点头。

青年仔细观摩着笔杆的图案，思绪翻滚：“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可以换一吗？”

“叫你流霜汀白，你意下如何？”

那只笔沉默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

在洞穴里居住许多年的少女终于得以看到外面的阳光。

只可惜还要被观察一段时间，商凌珂暂时居住在山下的小院，不能外出。

“砰砰砰”司寇鸾很有礼貌地叩响了小院的木门，却没听见有人说话，他犹豫了片刻，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两位女子在对峙。

一位穿着内阁特有的明黄色锦衣，还有一位穿着时下中三天最流行的粉色白花凤尾裙。

那位穿着粉衣的少女要低上一个头的高度，她站在椅子上，眼神恶狠狠。

个头可以输，气势不能输。

司寇鸾走进这屋子，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他叹了一口气，拍拍手：“师姐，珂珂，你们怎么闹起来了？”

两个人同时把头转了过去，不理睬他。

额……

司寇鸾先是走向商凌珂，隔着衣服虚握她的手，将她从那矮脚椅子上拉了下来：“个子那么矮，眼神那么凶，和谁学的？”

商凌珂本来就是一个活泼的小孩子，她从山洞里出来后就恢复了本性。

少女“哼”了一声：“和那天与你一起来的那位哥哥学的，他那么吓人，我学学怎么了？”

“还有，我个子不矮，我才14岁，我还会长高的！”

和景星灼学的？

司寇鸾笑了：“下次要学点好的，不要学景星灼，听见了吗？”

连顾绾一也加入了话题：“他是个坏蛋，会吃小孩的。下次看见他就赶紧跑，跑远点，千万不要招惹。”

“他还会莫名其妙地放火烧人，连阁主都制裁不了……”

“他是变态，他还会朝你扔虫子。”司寇鸾眼睛亮晶晶，伸手比划，“你看看，这么大的大虫子。”

“好的。”商凌珂隐约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她哆嗦了一下。

司寇鸾视线转到了五官明艳大气的顾绾一那里：“师姐，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要和小孩子计较？”

顾绾一莞尔一笑：“师弟，你怎么不问问发生了什么？”

司寇鸾摇摇头。

他和顾绾一之间并没有那么熟识。

上次她借给他的30银币，司寇鸾回去便托人送了过去，除此之外二人没什么交集。

至于顾绾一为何出现在这里……应该是有某些任务在身吧。

没有询问的必要。

女子一甩高高束起的发丝：“我接到了一个任务……任务为假扮商凌珂，回到鬼影殿，弄清楚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商凌珂开始疯狂摇头，“这位姐姐，他们都是怪物，怪物！很危险的。万一你被污染了……怎么办？”

所以这就是两个人争吵的原因？

司寇鸾脸上没有了一丝笑意，他歪歪头，话语郑重：“师姐，那里很危险的，你真的要接受这个任务吗？而且你看上去和商凌珂并不同龄。”

且不说鬼影殿在下三天魔域。虽然魔域与仙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可关系并没有那么融洽。

更何况先前附身商凌珂的那个，可是古神，是富媪！司寇鸾不知道鬼影殿具体发生了何事，但是怎么想都不寻常。

“商凌珂自从被古神附身后，身形便停止了生长。”顾绾一半蹲下来，捏了捏少女的脸，“他们鬼影阁又不知道这件事情。”

商凌珂吃痛，呲牙咧嘴道：“我也可以接受这个任务，我也能做到，为什么不让我去？”

少女有些生气：“这很危险的！”

女子直起身子，透过窗户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语气也放得很轻。

“我知道，可是有些事情，我不去做，别人就要做。”

“我很强，我可以活下来，所以只能我来。”

司寇鸾手握流霜汀白，随意翻出来了一张符箓纸，他手指不断抖动，几近耗光全身灵力才绘制出了一张花纹相当复杂的符文。

绘制完成后，司寇鸾抹去额间的汗水，漂亮的桃花眼绽开点点笑意，酒窝也若隐若现。

“师姐，这是替死符，可惜我学艺不精，只能绘制出一张。”

还是因为有着流霜汀白的相助。

顾绾一没有客气，她笑盈盈地接过：“谢谢你，小师弟。”

商凌珂大概明白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她低垂着眼眸，还是有些不情不愿：“姐姐，你会成功的。”

但是她的祝愿是顶顶真心的。

“嗯，下次见。”顾绾一转头离开，干脆利落，好似没有不舍。

看着女子纤瘦高挑的背影，司寇鸾莫名想起来原著里的顾绾一。

她所占的笔墨并不多。唯有临近结局时，大地起刀兵，她回头粲然一笑，独自引开被污染的数十万大军，义无反顾。

马儿长嘶，撒开四蹄，女子的雪白披风高高飘扬，与日月交相辉映。

*

许兰辞和景星灼并不熟络，整个云雾仙阁的许多人都有些怕他，他也是，只是程度轻了些。

他绕着男子走了一圈，才抬眼对上那双有些骇人的眸子：“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景星灼没回答，只是握拳，流窜于指尖的一抹细小光点瞬间被粉碎。

下一刻，结界内不远处的一颗星星化为了四分五裂的流星，划破天际。

许兰辞难得在遇见美食之外的场合咽了下口水。

他盯着天幕看了两秒，伸出两根手指摇头晃脑。

“我先猜一猜，梦境是关于瑾瑜仙尊的那位小徒弟的，对吗？好像叫做……司寇鸾？”

那是一位漂亮小郎君。前段时间许兰辞奉师尊之名为他测算拜师吉，结果被青年一口一个小神棍叫着，印象颇为深刻。

景星灼唇角勾起：“不愧是定景长老的得意门生，果真有着他老人家的几分真传。”

“那倒不是。”许兰辞完全是实话实说。

风月星辰决非真实的星空，而是由主人平生的命数构成的虚幻星空。

景星灼的一生会遇见许多人，许多事情，他会做出许多影响广泛的选择。许兰辞看不透，也没人能看透，师尊也不行。

可引起命运波澜的，似乎皆与那位青年有关。

……

许兰辞已经麻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懂语言了，只能在心里骂骂咧咧。

但是对上景星灼那阴森骇然的眼神，他只好硬着头皮分析。

他该，明明星星和卦象都告诉他不该下山的。可他为了那点口腹之欲，偏要逆着走。

景星灼虽然话不多，但是表达能力很清晰。额……没听懂话一定是他的问题。

许兰辞掰着手指头一点点顺梦境那复杂堪比话本的过程。

“所以景师兄做了很长时间的连环梦，梦里是那位小师弟，最后你把他杀了？”

下一刻，许兰辞感觉到自己身上阴森森凉飕飕的，他没敢抬头，装作不经意又换了个说辞。

“哦不，准确来说是做友好互动，你把他推入碧幽谭，他自己淹死了？”

景星灼下巴微动，似在点头。

少年的脑子没有被吓到出什么问题，他紧接着分析。

“没过多久景师兄就遇见了司寇鸾，他和梦里的小师弟名字长相完全相同，但是性格完全相反？”

“后来遇见小师弟后，你的连续梦便停了？”

“直至景师兄前天被污染，你又重新梦到了那位小师弟，梦的前半部分和之前一样，只是后半部分，在你们的友好互动中，小师弟拉着你一起跳入了碧幽谭？”

这些都是什么跟什么嘛，乱七八糟的。

了解事情的经过以后，许兰辞破罐子破摔地甩袖跺脚：“景师兄要不还是找我师尊吧，我学艺不精，什么都不知道。”

下一刻，他低垂的眸子便扫到了男子手中渐渐凝聚的火莲，那恐怖的气息使得他头皮发麻。

许兰辞补救道：“我可以我可以，您别动手！”

景星灼这才收了手中的神通，他对着面前的小神棍扬扬下巴：“继续说。”

许兰辞喃喃自语：“景师兄你这次要是推司寇鸾下碧幽谭，对方应该真的会鱼死网破拉你一起的吧。”

“什么？”景星灼没明白许兰辞潜在的话语。

“景师兄，你说司寇鸾他会不会是某种妖怪，他没有死，向你复仇来了？”

“所以你才会做这样的梦境。”

妖怪……个屁。许兰辞和司寇鸾短暂接触过，他对青年有着一点点了解，对方应该是彻彻底底的人。

只是他真的想不到什么方法解释。

对不起了司寇兄，他的小命要紧，等过了今日之坎，他许某人必上门道歉。

“没有死吗？”景星灼觉得这个解释甚是有趣，他捧腹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会儿后，又突然收回了笑容。

他恶狠狠威胁：“你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对吧？”

那是自然。许兰辞连忙点头，鬓角已经起了细细麻麻的汗珠。

好在下一秒幻境破碎，少年惊喜，他还在御剑飞回渡苏峰的途中。

“那真的只是个梦境吗？”想到景星灼的梦，他便一阵唏嘘。

那个解释应该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梦境本身，就是扑朔迷离的，可以昭示许多事情。

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

欠了两章，记一下，这周努力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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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无题》鸟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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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春梦无痕（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