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司寇鸾还是一位书生时,他很喜欢在这山野间散心。
这里古木参天、光影斑驳、空气清甜、寂寥无人,并且没有什么大型野兽。
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在溪水边呆一整天。
泡在冰凉的小溪中,把大脑放空,好像就可以暂时逃避现实,不用思索自己为什么来到书中,该怎么回去,也不用为了生计而烦恼。
有天,小书生司寇鸾在山野间采着果子,却听见“砰”地一声,空中似有明光闪过,像流星坠落,转瞬即逝。
青年被光芒刺激地眯起了眼,却还是准确捕捉到那“流星”似乎落到了自己不远处的深林里。
还好原主的视力保养的很好,一点都没有近视,如果换做他本来的身体,还真不一定可以看得清。
于是司寇鸾好奇地左晃右晃,拨开丛林,发现了这座原本供奉着天宸仙尊却早已荒废的古庙。
古庙深处有座地牢,有位仙尊,在此养伤。他长得和那神像简直一模一样!
天宸仙尊谁也不见,不允许他再次踏入这地牢。
司寇鸾便日日来到寺庙,跪在蒲团上,有时诉苦,有时对着神像聊些无聊的日常。
不进入地牢也无所谓,反正仙尊听得见。他可是大乘期强者,曾经的天下第一人。
后来,司寇鸾因为一些不愿回想的因素离开了这片村庄,冻死在了冰天雪地里。
再后来,天宸仙尊莫名其妙地陨落于不知名之处,死前却将一身法力都传给了死亡不久的司寇鸾。
总之……为他节省了一次复活机会?
青年今日来到此地,只是想着偷偷看一看那位养着伤的仙尊。毕竟是故人,也是恩人。
可等他真的踏入了地牢,司寇鸾不经意捂住了自己的嘴。
哪有什么神仙呀,这里唯有一个黑漆漆的大洞。
他果断回到了居住的地方,怎么也要把景星灼抓过来陪他一起去。
……
“小师弟,这里就是你说的那个好地方?你确定这里有着我们出去的线索?”
“在我的记忆中,这里应该是天宸仙尊养伤的地方。”司寇鸾微微侧首,对着师兄露出一个干净的笑,“至于线索嘛,我瞎猜的。万一有呢?”
景星灼此刻倒是不愿意和他费什么口舌,他的双眼死死盯着深邃的洞口,里面散发着污秽的气息,透露出阴森的诡异。
光是站在那里,便觉得毛骨悚然。
嗯,下面有什么让他都感到危险的事物。它不只是修为,还有位格?
奇怪……
“师兄,你先下去。”
景星灼被司寇鸾的声音唤回了神,发现青年早就后退了一步,躲在他身后。他失笑:“小师弟,你先下去探路。”
司寇鸾连连后退:“不了不了,师兄那么厉害,理应承担这份责任,我就安安静静做一个打酱油的就好。”
景星灼有时听不懂小师弟的词汇,好在每次都能理解他的意思。
他转身,和小师弟对视,漆黑的眼眸深处泛起寒意,不见半点波澜。
司寇鸾被这么看着,一时心惊胆战的,他本来往下撇着的嘴角立刻扬起,满面春风。
景星灼彬彬有礼地弯下腰,伸出双手:“激将法对我没用,请。”
怎么学起了那只骷髅鬼?
司寇鸾小声嘟嚷着,实在是推脱不来,硬着头皮被迫走在前方。景星灼目送着那抹明黄色的背影,直至青年一点点隐于黑暗,宛若被不知名的怪物怪物吞噬。
紧接着,他也迈步下洞,心中警惕,如履薄冰。
一路上倒还算平静 ,没有碰见危险的事情。唯有污秽的恶臭气息如同粘稠的液体,牢牢地缠绕着他们的感官,令人窒息,驱之不散。
不管用何法术,都无法驱逐这片黑暗。他们的脚步在寂静中回响,像是心跳在胸腔中沉重地敲击。
司寇鸾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微微停住脚步,走在他后面的景星灼措手不及,突然撞到他的后背。
那一瞬间,司寇鸾的后背灼热,像是被烈火燃烧,景星灼的低笑在黑暗中格外刺耳。青年低声怒吼:“你有毛病吧,我又不是故意的!”
景星灼挑眉,眼神依旧凝视着前方:“我又没让你碰我,活该。”
“你走前面。”司寇鸾带着不容置喙的口吻。
“不要。”
“为什么?”
“你带的路……”景星灼突然话锋一转,“闭嘴,别说话。”
他的语气紧迫,好像要接近某种未知的危险。
看着景星灼如临大敌的模样,司寇鸾紧紧闭上了嘴。他也隐隐约约感觉到,前方的黑夜里好像潜藏着难以对付的怪物。
景星灼随手画了一道隐身符,跃过司寇鸾,对小师弟识海传话:“暴露我你就惨了。”
“哦。”司寇鸾召唤出流霜汀白,也绘制了一道隐身符。
他的隐身咒本来没办法坚持很长时间,也没办法瞒过修为高深者可是有了作为神器的流霜汀白的加持,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跟在景星灼的身后,感受着越来越浓重的污秽气息,心底沉重,手心泛白。
直至走在前方的师兄突然停了下来,司寇鸾完全没有防备,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身上。
“这唔—”这可不是我要撞的……
早在他发出第一个字的时候,一只骨骼分明的手已然捂住了他的嘴巴,把多余的声音按了回去。
司寇鸾只好识海传讯:“我不是故意的,而且,你撞了我,我也撞了你,扯平了。”
景星灼没有理会,死死地看着前方狭小的洞穴。
什么东西看的那么起劲?
司寇鸾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景星灼的身边,他差点再次发出声音,好在自己的手已经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那些都是一个一个看不清五官的黑影,它们浑身笼罩着绿莹莹的光,随意聊着天,手上的动作不曾停止,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这次的两个人怎么还活着啊。”
“别那么多废话。”
它们的脸,一片空白。紧接着,一点点的,它们化为黑色脓液,瘫倒在地,又从脓液里长出了一个人,变为全然不同的模样。
到最后,那个矮一点的黑色脓液包变为了一个女孩,服饰与五官皆与此地风俗不太相同。
司寇鸾盯着那摊脓液化为的人,头疼欲裂,他本能地想要闭上眼睛,视线扫过了女孩的脸。
他怔愣在原地,任由自己的眼睛流出血水,精神被揉成一团,捣碎……唯独不愿闭眼。
高一点的黑影拍一拍少女的肩膀:“喂,你变错了,这是之前的记忆。我们不需要。”
“哦”它又化为了一滩液体,接着变成了一位白衣飘飘的仙人。
这下两个人都不陌生。这位是瑾瑜仙尊,他们的师尊。
“又耗费了不少精神值,怎么他们两个的过去出现了那么多大乘期强者呢?”
“害,之前假扮天宸仙尊的那位只坚持了短短一个小时,便被反噬了,好在戏份不多,没有暴露。”
“我们就在这里慢慢等待吧,祂的令使会在黑夜中到来,为我们赋予灵魂。”
“那我们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吗?”
“不会记得,我们的行为举止与真实的人物没有区别。”高高的黑影摇头,“可变为幻境里的人总比怪物好。”
“那些怪物越来越多了。”
“嗯,它们都曾和我们一样。不对,我们现在这样子,真的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都已经这样了,变不回去了。”矮一点的黑影半蹲下来,“如果这两位客人不死,我们迟早也会变为怪物。”
司寇鸾呆呆地站在原地,哪怕听见了黑影之间的交谈,思维也仿若被寒冰冻住,思索不出一点。
这特殊的黑夜景星灼连也无法突破,他看不清司寇鸾的脸,却敏感地察觉,小师弟的状态不对。是因为先前的那位少女吗?
不过无妨,这样的小师弟,有着特殊情绪的小师弟,才算有趣。
他笑容灿烂,静观其变。
司寇鸾浑身颤抖着,握紧流霜汀白,迅速勾勒出一道道符咒。符咒落向那些黑影时,化解了一个巨大的金色牢笼,短暂地破开了黑暗,将它们都圈禁其内。
他一甩袖袍,隐身咒瞬间消失不见,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到了樊笼前。眼眸的光落在了黑影的感官之中,灿若繁星。
青年冷漠:“你们怎么知道那个小女孩的?”
黑影抓着囚牢:“你……你的记忆啊。”
“哦。”司寇鸾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你们应该害了不少人吧,将他们都变为了你们的同伴,对吗?”
“这……”黑影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所以你们去死吧。"司寇鸾收起手中的笔,从万宝囊里掏出来一把长剑。长剑一挥,剑光就要斩落。
这一次,他用了十成十的威力。
“你不能杀我们,令使!令使大人就要来了,你们会遭到报应的!”
“遭报应?呵。”司寇鸾不甚在意,他心情不好不愿过多言语,只想赶紧解决这一批隐患。
临死前,那群黑影死变成了无数个模样相同的女孩,双手握着金色牢笼的栏杆,眼含泪水。
它们的求饶声此起彼伏:“哥哥!你不认识我了吗?”
“哥哥,我好想你。”
“哥哥你不要妹妹了吗?哥哥你不能杀我。”
“虽然我很想我异世界的妹妹……”司寇鸾喃喃自语,他的手只是整愣了一刻,紧接着毫不犹豫,斩落数道剑光,黑影重新化为一滩滩的脓液。
刀剑无情,他的眼角流出眼泪,好在黑暗浓重,景星灼看不见。
司寇鸾走上前,踩住领头那个黑影的头,泪水糊满脸。景星灼站在一旁,双手抱着臂,目睹着向来温和的小师弟突然发了疯。
真挚的情感,奇怪的情感,不理解的情感,也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情感。
这种情感,他不喜欢,也不希望自己有。
突然,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骇然。景星灼低声对小师弟吼道:“快走!令使来了,你要是死了我可不会帮你收尸。”
“走!”司寇鸾情绪缓和了许多,他反应迅速,譬如踏雪无痕术那样的身**法也提高到极点,紧紧跟随在景星灼身后。
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在原先的地方,黑色脓液们汇聚成一团,咕涌咕涌地冒着黑泡,长出来一个高大的黑影。
司寇鸾只是看了一眼,就不敢再扭头。
黑影的五官一点点变得清晰,祂目视着两个人逃跑的方向,“切”了一声。
动作真迅速啊。
……
两个人一直跑到很远很远,可这片黑暗就像活物一般,怎么都躲不开,好在令使并没有追上来。
这么一直跑下去也不是办法。
司寇鸾和景星灼同时几乎躲进路边的洞穴中,又施加许多结界和符咒,一层又一层。
司寇鸾扭头,目光试图突破黑暗,可是根本没有用。若是施加仙法,他确实可以短暂照亮黑夜,却无法驱逐。
“我们只好等黑暗消退以后再走了。”司寇鸾坐在地面,往后一仰,头枕在手上,“师兄,你还怕令使啊。”
真菜。
自然,后面那两个字他没敢说。
景星灼低头,手指尖火光跃然,那片黑暗像黑雾一样,远离了星星点点照耀的区域。
他握紧拳头,火光熄灭,黑夜一拥而上,馋食着。
“在现实,我可以击败它,虽然会很艰难。但是在这片环境,令使是无所不能的。”
司寇鸾心底明了,在这片环境,令使就相当于那位古神。至于那些黑影,那些怪物的身份,他也有了猜测,只是没有经过验证。
可他翻了个面,睁眼呆望浓重无光的黑暗还是忍不住嘲讽:“胆小鬼。”
“哦,总比师弟看见了个女生就失心疯了强。不过那个女孩挺漂亮的,她是谁?你的情人吗?”
司寇鸾打了个响指,一团水全然落了下来,就要浇盖身边的师兄。青年声音低沉:“滚。”
景星灼笑着伸手,将那些水全然化去:“小师弟你生什么气?我就是开个玩笑。”
司寇鸾正色:“拿女孩子的事情开玩笑,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我很讨厌。”
更何况对方是他仅剩下的唯一的亲人……
“我自然知道,可我又不在意。我只是觉得,原来你也有害怕的事情。”
景星灼仍旧无法看见司寇鸾的脸,可他想到小师弟现在着急的样子,还是没忍住低笑,最后笑声越来越大。
司寇鸾感到莫名其妙,听着师兄不停止的笑声,他也跟着一起。
在黑暗里,两个人笑得喘不过气,可司寇鸾的眼角却落了眼泪。
他努力将声音维持到和往常一样,听不出哭腔:“你跟你小时候一样讨厌。”
景星灼不明所以:“你说什么?”
“我明明帮了小时候的你那么多……如果不是我,你的投影早就被热水浇到了。可小时候的你却要平白无故的害我,和现在的许多次一样。”
景星灼的手微微颤抖,心里泛起一种意味不明的感觉,声音同样听不出变化:“是吗?你也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变化,我也很讨厌。”
可在黑夜里,他的手心紧握,一个念头回荡在识海。
……凭什么。
*
景星灼躲在阴影里,棚子四处漏风,不远处,一个小男孩走来,他抱着一堆浆果,哼着歌,脚步轻快。
小男孩右脚刚刚踏进自己的小家,身上瞬间插了把剑。
躲在暗处的人动作快到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鲜血已然汩汩流出。
他缓慢地跪下,浆果也洒了一地,阖眼前,他的意识模糊,看见一双黑色的皂靴停在他面前。
小男孩想要努力睁眼看看杀死他的人,却没有做到,他死前喃喃着:“你是谁?”
景星灼干净利落地扒开男孩的裤子,看见大腿内侧有着不少伤痕的存在,唯独没有那灌着灵力的热水造成的印记。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男孩:“我们明明是一个人,可凭什么你就可以避免这些?”
“凭什么他愿意帮你,也不愿这样子对待我。”
“所以我恨你。”
景星灼也不知道这句恨究竟在说给谁听。这种扭曲的情感,哪能说得清道得明呢?
恨当然比爱更莫名其妙,对方的微笑讨厌、声音讨厌、眼睛更讨厌。到最后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恨那个微笑、声音、眼睛不属于他,还是恨那个人再次对谁都很好,包括过去的自己。
……除了现在的他。
来晚了,但我这章写了许多!
所以不许怪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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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过往云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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