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已至,日犹长。
为期七日的军训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杨玉对高中生活的憧憬。
文雅地形容是:“清风不肯来,烈日不肯暮。”
高深的描述是:太阳系内唯一自身发光的巨型天体正炙烤着千名一中学子,在他们的心中燃起熊熊烈火和强烈的自(嚎)豪感,在他们的肌肤上烙印下身为军人的底气。
通俗来说呢:骄阳似火,那个目测体重超过二百斤的教官为了考验新生的毅力与耐力,带领高一新生反反复复练习立正军姿,队列行进,齐步走,正步走等基本动作。
军训的日子总是出奇的阳光明媚的,骄阳下你随处可见黑炭般的新生。
“同学们,天气炎热,大家可以站位分散一点哈。”教官好意提醒。
再分散开来,目的是为了把我当做烧烤360度煎烤均匀,最后撒上孜然吗?杨玉想着,并且为教官谋好了副业。
树荫下,杨玉和周柚琪正神神叨叨念着新学来的“求雨咒”。
“风火雷电,雨!!!”
班主任阴测测,恶狠狠道:“两位龙王姐姐,你们要是真把雨求来了,我们就回楠楼,到班上上数学课。“”
杨玉讪讪低下头,双手合十:龙王收收雨,当我没求过。
“一二一——!一二一——!”清风卷来热浪,五十多号人将口号喊得有气无力。
“杨玉,出列!”命令铿锵有力。
杨玉虎躯一震,双足缓慢迈动,走一步掉一截儿血条。湿答答的军装黏在胸口,头里一阵阵晕眩。
走不动。杨玉这时候才发觉“万有引力”有多么讨厌!
“砰!”
像被塞入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杨玉轰然倒地,脸颊与快要融化以至于掉漆的塑胶跑道亲密相拥。
再醒来时,没有男主宽阔的肩膀,没有医务室担忧守候的校草。
班主任——一个五十多岁的瘦弱老太太吭哧吭哧把她背到了校医处。
搞不好这破军训真会弄亖人!梅满“奄奄一息”,晕乎乎想。
铁栅栏外的家长嗦着冰棒,看热闹般说说笑笑,兴冲冲讨论着年纪第一究竟何许人也。
烦呐。梅满想一脚踢爆他们的狗头,包括“年级第一”。
在经历:用完两罐防晒霜皮肤依旧黑了三个色号,想要求雨果真大雨滂沱最后在暴雨下军训坚持到底,教官发的冰淇淋到我这儿正好发完,种种一系列苦不堪言的七天,军训终于迎来了尾声。
……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大家下午好!我是高一实验8班的谢浚哲同学。”
标准又官方的演讲与听不出语气的朗诵让梅满怀疑“冰雕”的稿件是ai生成的。
前后左右几乎半个班级都知道杨玉喜欢谢浚哲。这是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梅满也知道。并且梅满非常想见见谢浚哲的“庐山真面目”。
无关杨玉,他只是想见见少女们爱慕的“男神”究竟是什么模样?顺便可以参考着往那方面靠拢靠拢。毕竟哪个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不想享受被追捧的滋味?
后来,梅满有时能在数学社团看到这位大人物,也很普通嘛,梅满想。
白白净净,看着很斯文。面部线条简约,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像个不甚精美的冰雕。一靠近他,梅满就觉得连周围的空气温度都下降了两摄氏度,冷的他直打颤。
每次社团老师刚刚布置下一道奥数题,不过一分钟,谢浚哲肯定会大声说:
“老师,我做出来了,很简单。要不要我给同学们讲讲思路?”
他一嚎,梅满厘清的思路就搅成缠绕难解的杂线。
然后那个中年女教师就会一脸慈爱看着这位大宝,听着大宝滔滔不绝,很激动地鼓掌,好像看见八百年难遇的数学天才,恨不得尽毕生所学的成语词语夸赞他。
学霸都是BKing吗?梅满苦哈哈的想。从那种意义上来说,他应该也是学霸。
梅满不屑的转了转笔,凝视着“BKing冰雕”,暗自吐槽杨玉的审美。
想着想着,台下由哄闹变得格外安静。
“梦想可期,未来起航。时光冉冉,……”
他阖眼,不去看八班的班主任又跑又跳记录谢浚哲的“精彩表现”,也不扭头瞧杨玉泛红的双颊。
“问少年心事,眼底未明水,胸中黄河月。”
……
“下面我为大家分享几个十分有效的学习方法……”
杨玉正百无聊赖嚼着一颗酸酸甜甜的软糖,秋风迟临,吹散天边被烤焦的云花糖。
“我的演讲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杨玉蹙着眉,低下头抱着膝打瞌睡。
抬头时,谢浚哲走下台,揉揉一个女孩的柔软的黑发,又接过另一个姑娘递过来的水。
她忽地想起谢浚哲也不是对谁都冷冰冰且高高在上的。例如面对漂亮的学姐,他脸红得厉害,殷勤又乖巧。再比如跑1000米或打篮球时,他总是先观察女孩儿人数,然后卯足劲儿展现自己的帅气。
当少女第一次看到,抑或说注意到少年不完美的瑕疵,她的理想和情愫立马对当下寄托的宿主产生不适。于是无处安放的天马行空只能高高挂起。
比如现在,寄托十几岁情思的少年就在她触手可及的眼前,她却恍惚感觉被密密麻麻的心病的蛛丝缠得近乎窒息。当她第一次对谢浚哲生出了“不过如此”的看法时,连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秋风真是寒凉到刺骨。如果可以,我倒是很乐意为我的无结果的一个月的暗恋青春献奏一曲哀凉的挽歌的。
……
从军训结束到周一,周柚琪拉着杨玉24小时超强续航接连不断地叭叭叭。从烈日到清风,从班主任到校草,从食堂大妈的土豆烧马铃薯到宿管阿姨的“垃圾桶里不能装垃圾”。
唧唧复唧唧,喳喳复喳喳。
杨玉怀疑人类已经发现了“永动机”,要不然她真想把周柚琪的小嘴缝起来清静清静。
当然,最后的话题总是绕不开“谢浚哲”。
“我已经不喜欢他了。”杨玉郑重声明。
“为什么?”周柚琪惊愕,然后很快八卦问道。
“因为,他那天演讲时穿了一条短袖。我突然发现,谢浚哲他身材是五五分诶,真的很丑。”杨玉一边思索,一边回答。
五、五、分、很、丑。梅满琢磨着杨玉蹩脚的借口,忍不住噗嗤一笑。
还好哥们我一米八大大大长腿。
“年级第一的帅哥,错过就难遇了啊!”周柚琪惋惜道。
讲得和“遇到了一样”。杨玉呵呵道。
十几岁时的爱慕或厌恶都像夏季的雨,秋天的风。
来无影,去无踪。
藏起来是最好不过的,露馅儿时就是一座无法回避的大山。
“杨——玉——,你在日记本上写的这是什么?”老妈尖着嗓子吼。
“我……”
老妈冷脸打断:“收起你的小心思。你以为你来一中是来谈恋爱的吗?”
老爸气的不说话,肚腩涨的圆鼓鼓的,像塞了个大皮球。
“马上期中考了,考完再找你算账。”杨玉觉得杨峰很有可能当场剜了她。
收场是:杨玉哭得稀里哗啦,狠狠忏悔绝对不在高中“黄昏恋”。
低下头,忏悔的当然是没有给书桌上锁。
课间,杨玉玩弄着周柚琪长长的编发,趴在课桌上,难解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梅满托着腮,从《中考满分作文大全》翻到《意林》的笑话页。
时钟滴滴答答,不疾不徐,从不停下等谁的欢喜伤悲。
梅满恍惚想起,那个没几根毛儿还整天拿把梳子的张主任神秘兮兮又高高在上地打量他:
“众所周知,安江一中是状元的摇篮,人才的花园。我们的教学进度很快的,跟不上趁早转学。”
老张的镜片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微微抬头,像是审视。
刚刚评讲完月考的英语试卷,丁梅很快从怀里抽出一打试题。
望着刚发下的英语试卷,梅满一阵晴天霹雳,错愕地提笔,很快又放下。只能在心中低声哼唱道:
“太阳当空照,校长对我笑,
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炸药包?”
当然,他没有唱到“我去炸学校”。
巨大的护眼灯吊在头顶,像一轮窥视的独眼。杂乱的字母在眼前大家,惹得人昏昏欲睡。空调的冷气带来了秋天的风,学子们透心凉。
梅满望着前座的杨玉奋笔疾书,势在必得的模样。
比没做完更恐怖的是:干坐一个半小时的噩梦。
梅满将橡皮的六面分别写上:A,B,C,D,T,F。然后当做骰子投掷。
天意如此,这题必定填C!!!梅满觉得自己赌神附体。
“梅满,考的咋样?”赵辰递过誊抄答案的便签,“咱俩对对。”
“……”梅满暗骂,为什么不在交卷前送来。
AABCC CDCCB AACCC……
梅满脑中嗡鸣,欲哭无泪,干笑了一声。撇过头躲开赵辰同情的目光。
“没事没事,刚来一中都会有这种感觉,你说是不是,杨玉?”赵辰宽慰。说罢,扯过杨玉的便签。
“嗯。”杨玉忙着对照答案,头也不抬。
“杨玉英语很好的,可以让她教你。”
……梅满怕杨玉强迫他再次背诵范文,摇摇头,不做声。
他抬起头,杨玉把写满答案的草稿纸递给丁老师,直到对面带着慈爱的笑容拍拍她的肩膀
这一次,梅满瞪大眼睛,仔细观察着这个不一般的女孩儿。
一袭单薄的白色夏季校服勾勒出少女单薄的背影,远远望去,就像一颗笔挺的梧桐树。
“梅满,你用不用开学到现在的英语笔记,我可以借你一份抄一下。”杨玉眨巴着漆黑的眼珠,真诚问。
“谢谢。”
时节虽非春夏,阳光依旧。
少年们淋一身萋萋的翠绿,卓立梧桐老树下。以天地为证许下遥远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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