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和周柚琪为一个幼稚的命题争论不休：校霸同学会不会被校长同志镇压。

“我赌两根阿尔卑斯。”

“我赌三根不二家。”

结果很明显，梅满吃了瘪，沉默不语地趴在课桌上。

看到梅满不开心，杨玉抢走一把棒棒糖，十分开心。

“梅满，唐老鸭叫你去领一套语文卷子。”杨玉乐呵呵地通知。

唐？老？鸭？梅满怀疑自己没睡醒，魂穿米奇妙妙屋。

唐雅，33岁，安江一中一名平平无奇又勤勤恳恳的教书匠。

如同学所说，其人貌不惊人，凸嘴小脸，故得“唐老鸭”一昵称。

梅满感慨这个学校的人想象力是在丰富。

语文课堂上，唐老鸭正冷血地对照某学网发落语文学渣们。

“这次作文题目不是很简单吗？分数下来怎么可怜巴巴的？哎——有的同学啊——，在一中考这种分纯属恶心人。你们一个个是祖国的花朵还是祖国的汉奸啊？都跑去学英语了所以语文均分倒三吗？”

某位英语老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其实英语均分年纪倒一。

“默写低于八分，罚抄全书古文三遍。”

“基础低于二十五分，发作练习册两套。”

“作文低于四十分……”

五十多个人齐齐哀声载道。

梅满不寒而栗，一阵窒息，只能在心底默默呕血。他预感到，未来几个月的语文学习道路将无疑是“任重道远”的。

然后仔细琢磨了下，淡定地走神儿。准备在新同学面前先立稳“学霸”人设，总之，面子里子都不能丢，嗯。

“第一名，杨玉，126分。”

“大家可以课下传看一下杨玉同学的作文，得到了52分，文字非常有表现力。”

杨玉。

这是梅满今天第七次在唐老鸭口中听到这位“活跃分子”的名字。

骂起来毫不手软，夸起来也从不吝啬。

杨玉慌忙把看了一半的小说塞进桌兜里，背脊挺得直直的，脖子扬得高高的，目不斜视望向讲台，准备迎接并接受同学们夸奖和羡慕的目光。

并没有投来。

她左右张望，周遭的同学闷着头，十分娴熟地一手压着考试试卷，另一手作答作业习题。当唐老鸭转过身，再假装认真地拿红笔订正。

无奈，在一座以理科见长的重点中学，没有多少人真正在意语文这种提分慢且不拉分的学科。

呸！无知！杨玉恶狠狠地想。

然后把手伸进桌兜里掏出一堆未完成的试卷。

“杨玉，谁让你上课写作业的？站起来！”

……杨玉讪讪起身，恨不得仰天长啸。面包总掉落时总是抹果酱的一面照地，参与犯错时总是自己先被抓到。

这不科学！！！万恶的期中，万恶的同学，万恶的唐老鸭！

全班安静如鸡。梅满收起写了一半的数学试卷，竖起大拇指，鹅鹅鹅地笑。

傻子，装乖都不会。梅满暗暗想，然后在老师每一个不经意对视时给予充分的眼神交流。

十分钟后，“砰”的一声，梅满的头重重磕到课桌，睡意阑珊。

杨玉低着头，做贼似地观察。老实没两分钟，又翻起小说。

唐雅说，她的作文会被当作优秀范文在唐老鸭任课班级印发。成长感悟类作文。她臭不要脸地想：还是唐老鸭最有品味。

想着想着，杨玉干脆不再听唐老鸭的唠叨，幻想着谢浚哲能看到这篇作文，然后惊叹于她的文才，跑过来招招手对她说：“嘿，杨同学，你很厉害，我们认识一下吧。”或者跑过来几个羞答答的小男孩，递给她几张粉红色的信纸，紧紧牵起她的手，倾诉一腔爱慕。

他们可以上演一场轰轰烈烈的校园无脑恋爱电视剧，演它个百集千集，直到“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现实给了杨玉一个清脆又响亮的耳光。

喂，杨玉，把数学试卷还给我，玲玲要订正。”赵辰没好气地说。

“哦。”杨玉撇撇嘴，递给赵辰。

然后转头看到赵辰一改骂骂咧咧的模样，像个狗腿子一样向漂亮的小姑娘献殷勤。

肤浅、低俗、无趣的青春期男孩真应该全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杨玉腹诽，暗骂“神经病”。

她有一拳头锤死赵辰的冲动，可沙包般的铁拳刚举起，她又觉得自己和赵辰没什么两样，一样肤浅的白痴。

她喜欢谢浚哲，因为他适合喜欢，他值得喜欢。任何人都应该喜欢更优秀的人的。

谢浚哲不过是比普通的男孩成绩好一点，长得帅一点，个子高一点，性格沉稳一点。可一点一点，构成了不普通的“谢浚哲”。一个在她心中神话般的人物。

风吹落一片一片阳光，洒在少年身上，清晰地勾勒着他劲瘦的身量。

杨玉的脸也连带着灼热起来。

于是她很多次装作不经意路过8班去接水，偷偷描摹谢浚哲的眉眼，加入同一个文学社团，冒着暴雨和他去一个课外班，珍存研学时的大合照，用圆珠笔和橡皮筋缠住头发，想要一头和谢浚哲一样的羊毛卷。

谢浚哲大概是她的范文，

她是他身后拙劣模仿的初学者。

胡思乱想着，于是她泄了气，托着腮，看教室铁窗外锁住了的掩住了的四四方方的蓝天。

她真的很想拨云见日。

一个傍晚，杨玉在体训后拍了拍谢浚哲，小心翼翼地问：“同学，听丁老师说你英语学得很厉害。”

谢浚哲挑挑眉梢，咧着嘴笑，漏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我知道啊。你多少分？”

杨玉紧张又局促，盯着谢浚哲明亮的眼睛，小声说：“115。我做了很多道练习卷，有一天我可以和你出现在一个考场的。”

“你也很厉害呢，我等着你。”

他们并不熟识，可交往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杨玉牢牢记在心头。

要是再优秀一点，再优秀一点，是不是就能和他并肩，就能被谢浚哲看到了？

「你是荷叶下的大露珠，我只是较小的另一颗。」露珠对湖水说。

我对你说。

“第一节，按揉攒竹穴。”

“第二节，……”

杨玉像往常一样拉着周柚琪借搬作业之名逃掉眼保健操。

谢浚哲矗立在明志楼下。

杨玉站在他身后。

她看见谢浚哲捧着一小捧花坛里采的花，春风化雨般笑着。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谢浚哲身旁无聊的嬉笑的男生推着他，然后大声冲楼上喊：“你们班语文课代表是谁？”

“你们班语文课代表在哪？”

杨玉的心简直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她能听到这家伙扑通扑通不争气跳动，她能感受少女浑身的血液蓬勃地流动，她真想立马冲到谢浚哲身前立刻大喊倾诉情愫。

念头刚起，她心道，本班又不是只有一位语文课代表，她长相不如另一个小姑娘好看，性格也不温柔，况且她与谢浚哲不过几面之缘，人家压根儿没记住自己，蛇精病才会干出这无厘头的举动。

“叮铃铃———”眼保健操不凑巧地结束了。熙熙攘攘的人流涌入教室。

一个人高马大的黑皮体育生眉眼弯弯地笑。

一个高马尾的漂亮女孩很自然地接过了花。

送花的男孩不是谢浚哲，接受爱慕的女孩也不是杨玉。

她早该料到的。幸好没有冲动冲上前去。

转身时，她好像看见谢浚哲朝她看了一眼，轻轻招了招手。

杨玉刚松下去的一口气又提起来，逃脱案发现场似的抱着一大垛练习册奔上二楼。

她刚趴到课桌，就听到周柚琪嫌弃的啧声。

周柚琪的同桌，梅满同学睡的像个死尸。脸朝向的方向正好面对着周柚琪。

杨玉乐呵呵拍了拍周柚琪：“家属请节哀顺变吧。”周柚琪发完练习册，挪走杨玉搭在她肩上的手，默默移开了课桌。

两张课桌间的间隙简直像东非大裂谷。比杨玉和赵辰的三八线要清晰得多。

随着唐老鸭气愤地拍动讲台，粉笔灰纷纷扬扬如柳絮因风而起。

“这位新同学上课睡得很香啊。罚背一下打印范文，周一找我。”唐老鸭皮笑肉不笑地施罚。

梅满茫然地凝固，艰难地抬头，诈尸般坐直，口水浸湿了杨玉的打印范文。

“梅满，有人说过你懵懵的样子很蠢萌吗？”杨玉捂着嘴笑，幸灾乐祸的模样。

杨玉装作高深莫测，递给梅满一本精美的《中考满分作文大全》：“唐老鸭交代送给你的。”

“……？谢谢你。”梅满好像没睡醒，点了点头，沙哑的嗓音带着这个年龄段独有的稚气。

广播站老掉牙的叫魂的歌曲试图把他从困意中拉起。

失败。

杨玉紧紧盯着梅满因生理性泪水泛红的眼圈，感慨“铁汉柔情”。这家伙不会被我千里迢迢送作文书的情谊感动了吧。？

梅满偏头，躲过杨玉的视线，感到一阵莫名其妙，揉了揉眼角的生理性泪水，又感困意袭来。

杨玉和周柚琪正忙着传小纸条，讨论着哪个班的黑皮体育生更帅气，哪本**小说的情节更刺激，哪个任课老师更凶。不亦乐乎。

梅满静静听着，他有些鄙夷这些青春期对男孩抱有美好幻想的小女生。

或许这群“无知的小屁孩”不明白所谓“喜欢”，只是自顾自寻求一个自认为完美的宿体寄托自己无处安放的少女心思。简直无可救药。

喜欢要大声要坦诚要无惧无畏。暗恋是傻子才干的事。

下课铃一响，教室立马变熙熙攘攘，踏得不结实的地板“咚咚”直响。梅满彻底精神了。

他一目十行地阅读杨玉的范文，顿感无趣。

太理想，太幼稚，太……

梅满撇撇嘴，将打印作文随手夹入数学课本。总之哪哪都不合梅满的审美。

灰头土脸的青春时代哪里来这么多天马行空的，不着实际的遐想。

“装什么深沉。”杨玉横着眉头，抱着胸，毫不留情地批判了梅满看她作文的神态。

梅满看杨玉像看着读书读疯了的白痴，埋着头笑。

只有杨玉热情地分发棒棒糖时，梅满才一改臭脸，谄媚接过草莓味儿。

“下周校区就不做考场啦———咱们要补军训啦！”小灵通扯着嗓子嚎，顺便顺走一颗荔枝味棒棒糖。

连换三座城市，三座重点高中，偏偏每一场军训都叫他不偏不倚地赶上。

“这就叫缘分。”杨玉捏着下巴，装作高深莫测。

孽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