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好汉，你看——”

死寂一般的尴尬中苏小满主动开了口：“要不然先放我下去？”

陆斩风嗤了一声，手指摩挲过她的眼尾。

有样学样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小姑娘仰头对上自己的眼睛。

“不知道我是谁？”

没认出来就敢对陌生人上下其手。

他眼睫微微阖着，看上去有些疲累，更多的可能是心累。

真不知道是该说她胆子大，还是教训她举止孟浪。

苏小满：？

我应该知道吗？

“我观你天庭饱满，面色红润，一身周正之气。”

苏小满对上这凶巴巴的小白脸，睁着眼瞎说，“想必定是位难得一见的好心人！”

陆斩风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幽幽的。

“胡说八道的本事见长。”

苏小满哭丧着脸。

心道，我不胡说八道，难道还能直说你一脸凶相，一看就是个大魔头？

不过这都不重要，她抓住机会挣开陌生男人的怀里跳了下去。

可惜没刹住车，一屁股摔在皴裂的地面。

别说，这地还挺烫。

“这位哥哥看上去甚是眼熟。”苏小满眯起眼，坐在地上顺着这一茬，拊掌又道，“往上数百八十代，咱们说不定还是同宗。”

陆斩风听着她乱扯，心底无由来生出些闷气。

明明几个时辰前。

这个人类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最亲密的绑定，说什么最最最信任。

如今他就站在眼前，却连气息都分辨不清。

先前莫不都是哄他的？

陆斩风目光凉凉地：“我无亲无子，能与你有何干系？”

苏小满咂舌。

好好一男神，怎么就多长了一张嘴，生生活成个杠精。

“我方才掐指一算，前辈头顶紫气旺盛如云，必是当世大能！”

苏小满自动无视杠精，兀自揣度：“难不成——是这珠中蜃妖？”

陆斩风冷冷嗤一声。

苏小满向前觑一眼，他皱着眉，像是非常不耐烦。

这里分明充斥着灰雾，所有灵气与生机都被尽数压制。

但这个人却能掐指施术，抟土一转赫然唤出一把锋利的长剑。

这个男人仿佛一只发现新玩具的大猫，绕着她来回走过几圈，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这么走过几步也极具压迫感。

末了。

他凉凉掀眼，弯腰迫近，凑在她眼前问一句：“想学吗？”

“不想。”

苏小满垂着头盯紧脚尖，掐在衣摆上的手指微动，只想掐诀赶紧离开。

这个地方太诡异了。

她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喊“快——跑——”。

陆斩风如何注意不到她那点小动作，广袖下拳心紧攒。

整只虎都闷得难受，止不住冒酸泡泡。

他的神府就这么让她嫌恶？

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这是神府中最核心的地界，他所有情绪在此间都能被无限放大。

盘旋在地缝间的魔息顷刻间卷土重来。

苏小满呼吸一滞。

她那以灵光点过的双眼清楚地瞧见，大地之上仿佛有无数只灰白的手，它们如同附骨之疽一般死死扒在男人身上。

有的被灵障扫开，有的被绿芽弥漫出来的生息净化。

但更多却是前赴后继想扒着他吸血。

这个男人手上无法痊愈的伤口，想必尽数拜灰雾所赐。

“前、前辈你——”

由于太靠近，苏小满感受到无数压抑的情绪，一股脑涌入脑海涨得生疼。

陆斩风撑着头，浅金眸底多了几缕诡异的黑。手掌紧紧叩住她的手腕，劈开丛生的魔息灰雾，将人捞回自己怀里。

他冷笑着把剑塞到苏小满手里，叱一声：“由不得你不想，想活命就拿着剑来杀我。”

苏小满：？

都这样了，还要搞一手是兄弟就来砍我？？

甚至还没等苏小满反应过来，他徒手又凝出一把情侣款长剑。

扫荡灰雾的同时，非常顺手地给她喂招。

铮——

双剑相抵发出刺耳的金属嗡鸣。

对于苏小满来说，没有灵气加持，单以蛮力搏斗实在过于刺激。

眼前这个男人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个天然结界，苏小满连他衣角都摸不到，反过来她本人却是处处破绽。

往地上撒把米，鸡都能给她啄得满头包。

简直降维打击！

苏小满浑身脱力，眨眼间下盘又乱了。脚一崴，连手里的剑都被挑飞了出去。她眼前一黑，放弃挣扎般直直向后倒，闭着眼瘫在沙石地上伪装人形咸鱼。

那股要命的灰雾似乎散去不少，就这么躺着也不会太难受。

“起来。”陆斩风眉心一蹙，语气冷了几分。

苏小满捂着脸，呜呜咽咽假哭：“我不行！我不可！我腿折了起不来了！”

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无赖样。

陆斩风叩剑的手一顿，半蹲下叩住她的脚腕。

她的皮肤很白，腕骨间的红肿醒目刺眼。巴掌大的小脸皱成一团，眼尾微微赤红，黑白分明的眼底仿佛泛着融融水光。

陆斩风缄默半晌。

指节搭在那肿胀的腕骨间，掌心聚集灵气轻轻揉了两下。

苏小满眨了一下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从眼尾滑落，她其实对疼痛并不敏感，这种程度的扭伤不过尔尔。

这人动作越来越认真。

也越显得她小题大做又矫情。

苏小满有几分别扭，撇过脸不经意间吸了一大口冷气。

她抱着剑嗝了声：“我没事，继续吧。”

这一回苏小满异常认真。

又挨了无数次打，但一句都没哼，咬着牙继续持剑相对。

慢慢地，手中这把剑似乎有了意识一般，如臂使指。

重重剑影中苏小满竟能斩断扑向他的灰白小手，还有一次险险擦着他的下巴而过。

要换击剑这都能开个张了！

苏小满隐隐兴奋起来。

“剑主杀伐，自出鞘那一刻起就是要饮血的。”

陆斩风却长眉一压，更严格了，“你的剑没有杀意，再来！”

苏小满拧眉，反手向前挑去。

“执剑对敌，就该有不死不休之志。”

他冷着脸持剑相抵，甚至能够在防守中游刃有余以剑掠过这几处，边指边说：“所以拔剑相向，就得直逼敌人死穴。眼睛、心口、侧颈，你该往这些地方刺。”

说着，剑风扫过她的颈窝。

刮下好长一截秀发。

陆斩风咳了声，任是多大的闷气这会儿都消了。

他颇不自在地握拳抵在唇边，低声：“抱歉，一时没收住。”

苏小满面无表情盯着地上那一缕小辫：“……”

不死不休是吧。

呵，今天咱们就好好不死不休一回！

苏小满斗志一瞬间全被点燃了。

趁着陆斩风低头全无防备，旋腕以剑相迫，利刃即将划过颈窝那一瞬，高下立判。

他的剑非常快，甚至都不需要出鞘。

这个临时应变都没过脑，下意识剑柄向她肩窝一敲，便叫她整个人都跌入怀里。

陆斩风似乎怔了一下。

搭在她腰间的手掌心有着难以接受的灼人温度。

苏小满后脑勺都麻了，满脑子教练潜规则之流的社会新闻。

那道温热的吐息附在她颈窝边，长蛇一般擦过裸露在外的肌肤，而后搭在腰间那只手无情地往脊背上一打。

苏小满一蹦八丈远，哆哆嗦嗦抱剑低头：“好汉饶命！”

他似乎被逗笑了，眼底愉悦一闪而逝，招招手：“回来。”

苏小满磨磨蹭蹭，一步当成百步来走。

陆斩风长眉轻挑，手掌虚虚向前一抓。

原地踩蚂蚁的苏小满‘咻’地一下凑到他身前，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

“下盘不稳。”

他手掌抵在她颈窝边，叩着下巴一转，生生掰成向前对敌的模样。啧声又道：“就这个起势再练半个时辰。”

苏小满：呸！

男人心，海底针！

“我觉得——”

“嗯？”

他那双狭长的双眼微眯着，苍白的薄唇惨无血色，搭在巨石上的手泛着丝丝黑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变身凶残吃人魔。

苏小满咽咽空气，怂了。

眼一眨，对狗男人表忠心的话脱口而出：“我觉得还能再站上半个时辰！”

陆斩风哦了一声，“站吧。”

他曲腿坐在原地打了个响指，足足半个时辰的小沙漏又‘咻’一下蹿到她头顶。

苏小满：“……”

这她哪敢多说话。

“手臂打直，腿别颤。”

“嗯，这回勉强像样点。”

苏小满：嘤——

眼泪就要憋不住辽。

……

折腾了大半宿，苏小满汗湿了大半个背脊，大魔王似乎勉强满意了一点。

在魔息再次搞事前，撑开了通往蜃海的界门。

“等等。”

苏小满茫然回首，一张俏脸变成了小花猫。

山崩地裂的废土世界中，男人支着一条腿，半个人都靠在嶙峋怪石上，姿势慵懒又不拘一格，完全看不出持剑教训她时那样凛然阴沉。

他沉笑一声，浅金色的眸子亮得出奇：“走之前，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多谢前辈指导。”苏小满琢磨片刻，老老实实抱拳作揖。“日后若有得用之时，后生必当竭尽全力报答。”

陆斩风一手按着眉心，懒洋洋地嗯了声：“还有呢？”

听这语气怎么像是不大满意的样子？

苏小满这下不吭声了。

讲道理，她和魔鬼教练能有什么想说的？

“——前辈再见？”

波动的界门骤开，人类小姑娘仿佛松了好大一口气。举着一只手胡乱晃了两下，跟只小招财猫似的。

陆斩风掀开眼帘，只见她半眯眼，弯眉比出一个口型，匆忙中添了五个字。

一切残余的声音皆被界门吞噬。

神府里的世界回归寂静。

陆斩风曲指叩了叩屏障中明显长大了不少的绿植。小幼芽卷着他的手指撒娇似的蹭了蹭，满心满意的依赖，可比她本人乖巧得多。

他啧了一声，单手搭在额间合上眼回想。

刚刚这个人类幼崽没说出声的那几个字，分明是：

——拜拜了您嘞。

“……”

*

撷芳殿中日头正好。

陆斩风率先清醒。

那个一点也不乖的小幼崽就躺在自己肚皮上。

她睡相一直不怎么好。

这一晚上过去寝衣领口大敞，生生露出了大半个肩膀，含苞待放的曲线大咧咧地撞入他眼底。

陆斩风喉头一滚，忽然觉得这殿中空气不甚流通。

这只白虎兀自冷静片刻，咬着被子一角拖过来掩去一应春色。

苏小满迷迷瞪瞪睁不开眼，只觉软乎乎的棉花糖越跑越远，一把扑上去把自己埋进白绒绒心口，八爪鱼似的抱得紧紧地。

“……”陆斩风又不冷静了。

他这兽型不算小。

这只人类幼崽就趴在肚皮上，软乎乎一小团，似乎还能听见她微弱的心跳。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陆斩风微微阖眼，清醒地意识到分明是他的心乱了。

就在这一刹，他又听到心口这个小姑娘无意识喃喃：“周扒皮！”

“？”

“呸，黑心肝的狗男人。”

“呵。”

动动尾巴想都知道。

她念叨的那个黑心肝的狗男人，除了他还能是谁？

大白虎冷淡地推开她乱蹭的脑袋，微昂着下巴觑她一眼。

苏小满揉揉眼睛不明所以。

“早上好呀。”她非但不知危机将至，还抱着倍感亲切的大猫猫“吧唧”亲了一口。

砰——

大白虎瞬间缩水成了小猫咪，肉掌搭在她唇边冷淡地推开，而后抖了两下通红的尖尖耳朵一溜烟跑远了。

苏小满：……？

孩子大了，有秘密了？